行文如行舟 任态自任由

——我读古青生《龙角山的月夜》


    在龙角山的月夜下，古青生要到地质队去。其实那不是古青生要到地质队去，是古青生的回忆要到地质队去。所以，那行走在山区月夜下的不是他古清生，而是他的回忆。这回忆依持着对路线的记忆，记忆是不骗人的：从黄昏的卡车箱，到五色的山道，丢下放映，下河捉蟹，吃粮食酒，最后我想是困了，接着睡觉。但是，古青生的文字所着意的不在记忆，这个月夜的抓蟹喝酒并不是个人或者国家历史上重彩的一笔。古青生所作所为的，是沿着记忆开垦一支叙事的河床，把文字化作放荡于叙述流水上的舟，叙述腾挪迂回，方张显水手古青生一副自由而徜徉的生活模样。

    说到船，记忆不过是一张笨帆，是被情绪鼓举起来的；情绪如云如风来自心灵深处的黑洞，所以文字要固定为船，必须用情理做船骨；情感做船钉和情辞做船漆，更重要的是要依靠叙述行船的河流。文字是一艘被才情和技巧所打造的船，船在叙述的河流上才能移动；叙述才是移动这船的河流。河流有深有浅、有直有弯，有笨拙也有恣睢；最美的河流是能满足舟船的任态。或许任态的流水来自河水九曲十八湾，这样，任态的叙述才能移动文字轻舟已过万重山。而这一切，一切任态的叙述河流全是才情和技巧幻化而出来在纸面和屏幕上流淌的。

    所以，放映之事的石头可以绕开、丢开，喝酒是抓蟹的叙述理由。叙述抓蟹才是承担关于抓蟹的河流。叙述要自然自由，便跟着蟹的随机不定的被抓，在反反复复叙写中展开自然上的自由。蟹被赋予了这样的天赋，担待着叙述的自由。蟹的不确定，正合叙写的自由任态，也满足着愉快的情绪变化。

  那一刹，有很强烈的喝酒的愿望。我转身回到分队部，找地质兄弟要了一个铁桶，一支五节手电，一双长统胶鞋，换了鞋，拎了铁桶和手电往小河的下游走去。我想这样暑热的夏天，螃蟹都应该出来了，可以在水中捉蟹，吃蟹喝酒，也是人生快事。在小河里捕鱼或者捉蟹，要从下游往上游捉，不仅是逆流看水下更透澈，且不至于自己搅浑水挡了视线，又举凡鱼蟹在河中，它们的头都是向着上游的，除非它们逃跑的时候，会掉过头来逃之夭夭。”

    为了这展开、或者说铺垫这轻松自得，文思的惯例总是惯例。水的柔态与变化，总是需要岸的坚硬与固定来说明。于是前边“汗水”呀“矿山”呀的自然历史，搭起一个流水的河床。在河床置身的时空上，淡淡的交代出“龙角山的夜风”、“月亮银白偏黄”来做流水任态的背景。文字总是人的文字，叙述总是关乎人的叙述。所以又请出关于父亲的记忆，敷衍上那么一点历史、社会的坐标。这大概也是古青生地质队员经历的思维必然，拉开了不近不远的现实纵深感。

    最有意思的叙述从原本下河抓蟹，却插科打诨去地里偷吃开始。“我走到下游去，河边有芋头地和豆角地，有一块蕃茄地，红蕃茄不多。摘了一个小的，下河去吃。”这里，叙述总是从跟习惯对抗，但对抗中分明埋伏着对看，仿佛陆地的形状埋伏着河流的形状。然后是月的“碎银”“小石蟹”与“卵石”的生动对象，互文的对象上分明流淌的是叙述，叙述象透明的水一样看不见它。它随着念想拐弯了，拐向“月”是方便拐向“龙角山”；拐向“山”是为了牵出那“野韭菜”。是的，终于是为了谈吃。谈吃偏不开始去吃，叙述又拐向了“据说疗养所有许多鬼”；自然地，“我点了一支烟，看月色下的山野”；当“远处有狗叫声”时，“我把刚才摘的小蕃茄洗了吃”，到此，叙述拐了个优雅的弯！这弯是湾，在我们心中打无数回旋，这弯是个深水湾，叫阅读如夏日的裸泳那样淋漓畅快。

    够了，谈吃总是饕餮的；但结合着生活的感受，加上那么一点文化，这吃相就很雅。比如“纯谷酒很烈，农村小酒厂酿的，也算乡村名酒，喝下以后有回辣，嗓子能体验烧灼感”；又比如“看春水急急地流，胡念了两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特别的，是从中透出的粗而不鄙的小雅。再加上跟着河滩上跳跃一般的叙述，一忽儿考据（“这锅铝也叫钢精锅，我不知道钢精锅名字的来历”），一忽儿抒情（“偶尔抬头，从窗上看一下月，洒进屋里的月光，嘿，跟日光灯照白的一样”）；一忽儿又是回忆（“是我出生地的一条河，窄处一步可以跨过，宽的地方搭有小桥，多数是水上搁了大石头”），一忽儿到了悬疑（“偶尔能见到一只翠鸟立在河水中裸露的石头上，我们称它为叼鱼郎，……我不知道它的籍贯，而且它总是独立地一个鸟捕鱼，一个鸟吃，它是哪个鸟生的呢？”）……

    这一切，在叙述的河道上是滩、是渚、是徊流，这徊流构成了一个行文的“文气”二字。这一切，在叙事的河岸上是草蛇、是灰线、是实迹，这实迹构成了一个立意的“美食”二字。这一切，在意象的天空便是龙首、是龙身、是龙尾，这神态埋伏着一个情景的“醉态”二字。最后，峰回路转，冷不防，古青生用沉醉的文字与叙述，在“龙角山的月夜”划了一个大大的句号。是哲学，也是传统，还是诗：“可能的话，我应该在一个秋夜来捉蟹，对月饮酒”。到此，对于古情生的美酒加美食的叙述，使我想到古人“举酒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大凡好东西，终归是要比附于舟船，才别有韵致。美酒美食如此，美文亦如此！




附：古青生《龙角山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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