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记忆：小说与爱情篇

    说到读书，读的第一本是一年装合定本的《儿童时代》，特别喜欢彩页故事。

  至今清楚记得的一个，是讲一个红领巾跟在山洞前当看路工的爷爷过冬天的故事。一个风雪夜醒来，发现爷爷不见了，跟出去，看到爷爷正在吃力翘动一块堵在山洞口铁轨上的石头......，爷爷发出信号等，火车停了，列车长下来握手感谢说，好险啦。小红领巾笑了：真是一个有意义的寒假呀！这彩页故事是和对门一个叫芳芳的小学女同学交换着看的，那时他妈妈肺病死了，而我又成天一个人在家，所以我们玩得很投缘。她给了我一只“红双喜”乒乓球，为此，亲亲热热上街买一对球拍，被邻居陶胖子撞见，嘎嘎大笑。回来球和拍子都丢开，挤上床并头合看《儿童时代》。她爱听，我爱讲，也胡编，说我们两个到那山中风雪小站就好了，一起坐上开往天堂的列车。她说我神经，哈哈大笑很当真。所以，特别喜欢那夹在彩页中的故事，但也有点伤感似的。

    又读了《欧阳海之歌》、《雷锋日记》等。读到雷锋相依为命的妈居然被地主强奸上吊，感到凡是地主总喜欢强奸别人的女人。之前幼园时，记得黑白电影《白毛女》的情景，黄世仁强奸了喜儿，喜儿在山洞里还生了个孩子。年龄小，吓的哇哇大哭，把电影场都惊动了。随后学着雷锋叔叔写日记，还傻忽忽地感叹：幸亏妈妈没有遇上地主大坏蛋！但得到妈妈的回答是：你爸爸家里就是地主。这使我更忽忽傻了，在相当一段时间认识能力非常混淆，在地主跟女人跟我的玄妙关系中间，怎么也悠不清。

    糊涂捱到小学五年级，跟着父亲下放洪湖。之前，读过的唯一小说，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年轻时的冬尼娅可以说成为了青春期的传奇想象。一个军官的穿海军衫的靓丽的女儿，一个卑贱勇敢的穷小子——这是符合并培植了“落难书生遇到了富家小姐”心理定势，至少要潜意识地活动一整个叛逆的季节，估计很多人都是这样。在农村，仿佛结婚喜事特别多，新嫁娘素手粉面，打扮得花花绿绿。虽不是想象中洋气的冬尼娅，但直观看的更解惶惑，何况年轻媳妇十分开化，女性的特征都白晃晃给在外边。一激动便跳上了屋下水面的船，发疯了，把船两边摇惶，人产生痛快的眩晕感。湖水激荡，水里鱼儿受惊了，一条鱼跳进了船舱里，赶紧趁在胯下。又想起了雷锋日记中的雷锋，公家的东西再好也不能要。于是双手从胯下拖出那一条白晃晃的鱼，小心送进了湖水里。

    麦田里的初中一年级，农村男女生普遍年龄更大更成熟，相互间仿佛总是叨叨而又密不可宣。一个叫进森的同学，跟我要好，放学时间路很长，缠着哄着要给讲男女间的故事，神秘兮兮的大男孩便神神叨叨的我，开讲了两性生理第一课：金水跟银水的故事。说是女孩长成大姑娘，肚子里便开始有了银水，银水搅动，便令她很不舒服，每个月搅动一次，于是要缠上男人。而男人肚子里长的是金水，金水通过交合进到银水中，于是银水平静也不搅动了，女人便很舒服，就安静了。故事讲的令人神奇，从此金水银水的关系印入脑中。

    这一年底在公社住读，孤孤零零住在农民家里，大女儿很热情，主动送油灯给我，我却感到她爹妈在防止这接触。读到一本小说，页首已经撕到了十多页以后，后来才知道是冯德英的《苦菜花》。里面内容基本忘光了，只记得小学教师居然是个电台特务。唯一反复浮现记忆的是两个细节。一个是那孤处空房的女人，偷觑那蹲在灶口吃饭的长工，灶口火光映着赤条条后背涔涔汗珠，那女人贪婪的眼光；还有就是那长工把那酥倒在怀的女人抱上炕的描写：“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脑海里怎样也拼凑不出那场面，直到梦中也是模模糊糊的情景！

    回到城里继续读初二，读了《水浒传》，开篇是“洪太尉误走妖魔”。打打杀杀，只觉得林冲最悲，因为他娘子最漂亮；而燕青最靓，是由于获得了李思思的青睐；还有那打蘸的和尚居然还跟女主人偷情；潘金莲确实吃了大亏，那武大郎早有自知之明，本来可以保得全身而退的。这段时间读书乱，既有《牛虻》，记得那红衣主教和他美丽的情人，还有烧炭党人亚瑟对女友莫名的绝情和亚瑟的就义，觉得这才是真男子，三排枪响后很久才倒下。还有《艳阳天》、《金光大道》，总觉得高大泉特阳光，但印象最深的还是懒婆子社员“紫茄子”跟“滚刀肉”的调情，还有那阶级敌人的副社长对他老婆的评价：“我就喜欢她一身肉！”

    在迷糊的男女伦理中建立自己的女性审美观，是一本叫《野妹子》的少儿小说，那女孩的处境犹如李铁梅，只是“野”得厉害，似乎从不知道天下有困难和惧怕二字。同时还机灵，在“野”中还有对陌生人的一份冷固的警醒，叫想起大哥插队湾子里那一个名字叫晚梅的保持不远不近距离的农村俏丫头，能干而自得。加上《林海雪原》的小白鸽，也是生长在干冷雪面上的一只快活的百灵鸟。于是，野妹子和小白鸽，她们俩个成了我当时对女孩子的偶像标准：野性下的美丽。当然，逐渐完善真正的“野”，是高中读了梅里美的《卡门》和普希金的《茨冈》。

    这个时候开始收到女同学的第一封准情书，是个班干部，在操场上偷偷塞在我怀里，大意是要求我今后多帮助她。于是我模仿《李自成》第一部的文言书信，谦称"学生不才，无法得到老师的教诲……"之类，送将过去，果然不了了之。这时才知道，自己并不喜欢白胖白胖的女孩子。自然，和一个柳腰善舞的女同学便鸿雁传书致殷情了，不过那时已经高二的事了，说的比社论上的话语隐私不了多少。唯一“私”一点的是结尾的一个“吻”字。还总是把一边写成了“匆”，受到不少嘲讽。

    想来是因为读了《青春之歌》，念想林道静那被徐永泽双臂抱住的聪慧和个性；也是从一本搜来的国文课本上读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知道好女人总是十分妩媚妖蛾的。这时候更读到巴金一本小说集子，特别是里面一篇叫《天鹅之歌》的。体味到好感情是细腻的，而细腻则必来自孤独忧伤，忧伤才恸人，并不自禁地自己也似乎无厘头忧伤起来（大概是青春期来了吧），并确认忧伤加妩媚才是顶好的一对。

    激动得夜不能寐的小说，记得是左拉的《一生》（现在翻译为《她的一生》）。新婚之夜的婚床上，那丈夫从后面紧密地抱住侧身的她，她赌气地回过身来，那男的于是一把搂住，粗鲁地撕开了她的衣裳……。这个时期，写建筑工地的小说好象比较多，同样感动但自始自终写温馨的，是一本名字好象叫《工作着是幸福的（美丽的？）》的长篇小说。恋爱的过程很细腻也很生活化，现在想来更适合中国人的口味。还有一本阿尔巴尼亚的小说《河清敌未静》，也发生在工地上。里面一个女干部找部下兼女友的她聊天，说：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私生活。这是我第一次认识“私生活”这个词，想象了半天，“私生活”是到底怎么个“私”法？！就好象看了朝鲜电影，里面一个女角色说：“我今天晚上有一个约会”，成为男生中回味不休的口头禅。还是那个《河清敌未静》，有个对白，让我开始注意到好对白的味道。那暗藏的坏分子跟那她约会，约会中间把手从领口伸进了她的衣内，她抽出他的手，站起来呵斥道：“你…你以为这里面是你裤子的口袋，你想什么时候伸进去，就可以伸进去吗？”

    不知怎么，对《封神演义》类的传统小说并不感兴趣，《红楼梦》嫌罗嗦，只是找“好看”的地方翻了翻。这期间还读了一本杂志（好象是作协会刊）上的小说：《在悬崖上》，作者大概是刘冰雁。喜欢那个起了一个苏联名字的女主角，又主动又大方，汽车拐弯时，干脆顺势靠在他的身上。他猛然的心跳，我也跟着跳，这主动的媚态叫人渴望。除会调情还会绘画，很艺术，为他的素描加了一顶俄国的无沿皮帽。只是对她声称只恋爱不结婚很是不懂。

    联系到当时看的一本回忆录，讲到自己的妈妈，十四岁就嫁到富贵而有地位的人家，很时尚潮流也很懂交际。但早晨起床抽烟的那一刻篷头不整，是她最暴露憔悴臃肿的时刻，但经过一二个小时女佣的梳妆打扮，便出离得如同青春丽人一般。特别是到了晚上，聚会上妩媚得更是众目攫取的焦点。这使我感到漂亮的女人总是诡秘而乖僻，并一定受到舆论的谴责和批判的，非常觉得惋惜。于是越过女同学，对院子里那些成熟的女人，也有了更多的关注和好奇。

    这个时候开始按照传闻中，江青点名的“十本书目”找来书读。陆续读了《红与黑》，对木匠儿子的拉丁文才能羡慕不已，知道攀爬的爱情总是从聪明和勤奋开始的，也开始猜测对付女人的有效手段就是使坏，更坏，就好象敢于从一楼架梯翻进二楼一样。读《简·爱》并不觉得简·爱可爱，只觉得这个女人很古板，如果我是罗吉斯特，我不会娶他。雨果的《悲惨世界》中，我爱上了那和蔼的神父，送给了偷银器的冉阿·让宽容的心。这使我对老人总有一份钦敬感，就象对《高老头》中的灰面商人一样。伏脱冷到是印象深刻，对拉斯第涅在女人中间玩游戏很好笑，到底贽爱于两性的真诚。另外，对伏盖公寓的油腻感的描写产生如临其景的效果，叫我注意到小说的文字运用。

    巴尔扎克还读了他的《邦斯舅舅》除了混饭吃，没觉得好看；《欧也妮·葛朗台》看的很细，很喜欢她的天真单纯，对成为老女人，嫁给一个庸俗无趣的公证人很遗憾。最痛心的女人应该算《德伯家的苔丝》中的苔丝了。英格兰高地的冷雨、泥泞的甘薯地上，苔丝在上边弯腰掘地叫我非常伤心。我能从那写高地上细雨的冷，感受到苔丝的心冷，对哈代的描写五体投地，虽然有时感到冗长的段落。一个真正的作家，就是这么耐心，慢慢地旁观地叙述。哈代的叙述，我感觉就象割人的肉一样，还叫你看不到血。

    令我在众人面前眉飞色物的资本，是《基督山伯爵》，除了曲折解恨的复仇以外，是通过邓第斯监狱中抽床单纤维做线，鱼刺做针和鱼鳍做刀片，知道了一个壮举是要从小处和细心做起的。我复制了我同学大姐的举动，在暑夜乘凉时，讲邓第斯给他们听，这使我获得院子里好多女孩的青睐。所以，书读多了对泡女孩子是很方便的。不过我是一个安分的人。另外，现在的女孩子可能不崇拜讲故事了。

    所以，这个箴言可能已经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