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或女人，我宁愿视你为一朵花

      女人如花，这里我有自己的心得。

      父亲年龄过了八十了，作为儿子，我总是尽可能凝听他的回忆。回忆是重复和抽象的。有一天，父亲在给我讲自己小时侯的述说中，忽然跳出了一个被女孩子追打的叨絮。这叨絮原来从没有说到过，以后也不曾再提起。父亲偶然提到这个要打他的女孩子。女孩子好厉害，旋风一样冲上来，赶着小男孩的父亲追打。父亲在说自己狂命地逃跑，逃跑时恨不能自己飞起来。不能飞的小男孩极其恐惧，这恐惧一直留存于今天言说亡命逃跑时的八十父亲的神情上。父亲神情紧张而声音颤抖，颤抖中我感受到了那女孩子的凶猛。

      其实我的经历中也有过比男孩子还凶还坏的女孩子记忆。1966年我们家是最早被抄的，抄家者来自外单位。原本卑微，但从此我更加臭不可闻。所有的邻居男孩子都被姐姐制止与我来往，连老太太都制止我喊奶奶。有一天，我家厨房的窗下还出现了钢笔书写的打到我一家人姓名的纸条。纸条现在想来本无所谓，可是居委会那些婆婆妈妈，她们原本是教授的夫人，搜前查后，审东问西，却显得兴致十分盎然。当然很快，小女孩和女人们，更大的灾祸降临她们头上。有的服毒自杀，有的疯狂，有的尖声凄厉，剩下的从房前屋后穿过，也隐隐地如老鼠一样无踪无声息。那时我便知道，小女孩或女人不会主动干一件坏事，但她们会在坏事出现、元凶离开之后，从围观者的后边赶上来落井下石，刻毒诅咒和背后补你一脚。她们还善于放大倒霉的声音，也偏好从倒霉者那里获得自己婷婷玉立的光辉形象。一身灰土的我，那时与一家五朵密集的金花同院为邻。她们把名字中的“兰”都应时改为“兵”。从此在我的眼睛里，加上她们的妈，五朵金花几乎可以说个个长刺，弄不好还喷墨带毒。

      那些温柔、和婉和漂亮的女孩子，我也的确喜欢。但她们似乎偏偏散居在比较远的坡下山前，在偏僻的弄堂，在陌生的操场，或者是学校里不同班的亮晶晶小眼睛，或者是不近不远、不断不续地丽影。我小学到高一年级的班上，在我教室的楼下。有一个女孩子特别漂亮。特别关注她，是因为我跟她讲过话，声音娇小，眼睛很大。你说话她很相信地看你，走的时候还说下次再听你说话。她的爸爸是美院的老师，原本广东人的模样，打扮起来就像动画片故事中的小公主。其实我跟她只认真对看见过三次，一次是她妈妈带她来上班，跟着我们这些小学低年级一起玩；一次是在中学操场上，我下到她班上看到了她正在看我；最后一次是我在过江的轮渡上，看到她从少女的漂亮成为了少妇的漂亮。她跟她妹妹一起，她妹妹是我今天的同事，我还依然时不时问到已经居留美国的她，她在一个华人餐馆负责收银，供应儿子读大学。我总是忍不住当面夸她那姐姐：她真是漂亮！

      从此，我知道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一定是要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也一定必须是陌生的。小女孩一旦熟悉，靠的太近，她们比小男孩还要泼皮，还要恶心使坏。由此我想到距离，跟女孩或女人打交道，距离太重要了。君子不谈钱，朋友不见欺，男女不言私。这个距离表现在生活中，并不一定是空间距离，话题的距离，而是一种心理距离。有时我身边的某个女同事有意无意靠在我身上，我并不知之，这是距离；有一次度假，我有意无意牵起一个女同事的手，她让我牵着，她并不知之，也也是距离。由于这距离，女人如花一样平静、温绵、和睦、甜美。常说女人如花，我理解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