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什么受人喜欢？

——我读周实《美人》

      天分阴阳，人分男女。女子中的姣好者，称为美人。关于美人，吟咏不绝。有许多三字词写美人，如“虞美人”、“冷美人”、“冰美人”、“睡美人”、“美人痣”、“美人指”、“美人吟”等；也有许多成语涉及美人，如“香草美人”、“美人迟暮”、“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如玉剑如虹”、“英雄难过美人关”、“最难消受美人恩”、“不爱江山爱美人”、“自古美人如良将”；“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等；还有许多诗词托喻美人，如“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张九龄）、“美人卷珠帘，深着颦额眉怨情”（李白）、“花萼楼前初种时，美人楼上斗腰肢”（刘禹锡）、“醉别美人犹笑我，闲来人倦住谁家？回首问琵琶”（李煜）、“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苏轼）、“男儿本自横行，更有美人如玉”（陆游）、“忽听儿童齐拍手，松梢吹落美人筝”（清·杨韫华）、“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民国·王世鼐）、“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郁达夫）等；更有当下歌手唱诵美人，如老狼唱《美人》：“美人美的让人爱，不知你从哪里来？”歌手眉佳唱《燕衔泥》：“金陵美人横吹笛，迎来燕子衔春泥”等。与“美人”一词并列的近义词还有“硕人”、“伊人”、“佳人”。《卫凤•硕人》写美人的模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秦风·蒹葭》写对美人的念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汉乐府写美人的风姿：“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古往今来，美人引起了多少念想。在文人雅士的美人长廊里，英雄挟美人而增豪气，帝王拥美人而失江山，诗人借美人而添才情，浪子追逐美人而如同玩弄掌上尤物，更有那些庸常百姓遭遇美人则等于遭遇了狐媚妖娥……然而，这些“美人”，这些文人笔下的“美人”，她们确实是日常生活中的美人吗？还是文人才情堆积起来的想象？

      作为寄生阶层，文人唯一掌握的生存工具是符号化世界的手段。文人生产“美人”符号，在“美人”符号生产中迎合着不同阶层的趣味和权力的需求。于是有了项羽因虞姬而使盖世英雄增悲色；吴王因西施而使荒淫误国者添证据；张生因崔莺莺而使浪荡小生活色生香；冯相如因红玉使穷途寒门富贵花开……。这一切满足了社会上下层的精神需要，日积月累堆积成为从审美意识形态，潜移默化为人们的思维方式，认知内容，最终融入大众百姓的生活价值之中，成为人们评价男女关系，制定美人标准的范本。这个范本的核心，是美人成为为男人增辉的附属物和证明物。尽管美人也有“艳冠群芳”，但“笑傲江湖”的英雄总是把二者的关系，牢牢地定位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定位于“英雄抱得美人归”的这样一种从属关系之下。比如“男儿本自横行，更有美人如玉”，又比如“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还比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样，来冒昧地读周实先生的《美人》，便可以从反向中看到《美人》中的感伤的原因。感伤于“美人”或许有感伤年轮的成分，但骨子里的原因，是自我评价，是感伤不能“抱得美人归”。首先，这个“美人”更广阔地涵盖着事业和成就的意思。在这个意思中，那就意味着自己没有成为“英雄”，不曾攻城略地，大有秋雁平沙的落寞。“当我写下这两字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想得很多，不知所云。比如；美人如花剑如虹。比如：不爱江山爱美人。比如……很多，真的，很多。”体会一下，其中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呢？！

      英雄当有用武之地。所以，也当然，以美人自况是文人的文化传统。从屈原到张九龄直至以降，文人们往往拿美人自比。“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就是文人符号自己，天降大任、知遇图报心理的无意识表达。但是，今天的文人诗人，经过了自由民主精神的洗礼。比如《美人》中，不能说有得遇明主、一展鸿图的思想，但有没有暗承“宏大”的传统抱负？比如经世致用、建功立业。这些中国文人的思维定势，想必也是有的，至少曾经有过。问题是，什么是经世致用？什么是建功立业？如何经世致用？如何建功立业？在理念世俗化、平面化和个人化的今天，恐怕标准改换了。感受一下“如果面对一个美人，我会怀有什么心情？是想能够一夜之欢，还是企图长伴此生？……如此这般想过之后，心里越发显得虚空，眼前顿时出现那张许多人都去的空门。”似乎能抚摸出里边的两难处境。

      其实，从头读到尾，《美人》到底还是涌动着当下的感知温度。尽管开篇中，“美人如花剑如虹”、“不爱江山爱美人”隐示了传统美人文化的格调。前边已经说明，中国文人笔下的美人，其实已经不是在日常生活中的鲜活生动美人，而是一个砌满了层层隐喻的文化符号。在英语中，“美人”一词就没有如许繁富的伦理色彩，而是真正从人的生理感官去描述。比如英文的“美人”词条，有这样几个：
    a queen of hearts ——心中的女王，心上皇后
    bathing beauty ——漂亮的浴者
    eye-catcher ——拴住了别人眼睛的人儿
    fair ——白肤金发的；肌肤白皙的、头发金色的；（公认的）白肤金发的人儿
    looker ——被追睹的人儿
这里的美人，无论从情感到外观，还是从总体地位到具体情景，都是充满了健康活泼、自然阳光的现世生活感。在这些词条中，我仿佛看见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生命热情和达芬奇一样客观自然而分析性的眼睛。

      常说道年轻出诗人，理由有很多，也有人这样解释：“少年人诗文当如火如荼，吉祥富丽，亲在不言老，道在不忧贫”。《美人》中谈及“美人”，仿佛伤痕累累、创痛凄厉。其心志既“老”又“贫”。“当你眼前出现美人，你就已经对她生情。即使她就再丑再恶，你也觉得美好纯真。即使，纯真，也如草露，随着天色渐渐转明，那么样的泪光一闪，便会消失，无影无踪。呵，还是不想，不想了罢，美人伤神，美人伤情。”我难以同意“美人伤神，美人伤情”这样的结论；也难以认同“即使她就再丑再恶，你也觉得美好纯真”这样的推论；还难以接受“即使，纯真，也如草露，随着天色渐渐转明，那么样的泪光一闪，便会消失，无影无踪”这样的特论。我的理由很多，简化为一条：之所以叫“美人”不叫“漂亮的女人”，那是因为美人是门第渊源修养出来的，漂亮的女人是皮肤的光泽放射出来的。漂亮的女人如同一只塑料纯净水瓶，水放干了，最后只剩下空壳；而美人如同一只瓷花瓶，随着年龄，成为收藏和古董。放在那里，即便是一座空荡荡的房间，也会因为她而四壁生辉，被文化和韵致所充满。所以，美人是内敛的；漂亮是张扬的。但我的经验，面对生活中的美人，宁可远观而想象，不可亲近而失望。

      周实先生选择了一组生活中的经典词语，“美人”其实是最能引起兴致，也最切身切情，更也是最具情景性的一个。既是经典就意蕴丰富，更待大方。最后，借用别人的一个问、两个答，来作结读《美人》的话题。
      问：美人为什么受人喜欢？
      答：科学的解释就是——美人的雌性激素分泌旺盛，而且生育能力很强。这是符合自然选择的规律，是生殖的法则。
      又答：清人张潮《幽梦影》里说过——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语者也。





附：周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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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写下这两字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想得很多，不知所云。
比如；美人如花剑如虹。比如：不爱江山爱美人。比如……很多，真的，很多。
如果面对一个美人，我会怀有什么心情？是想能够一夜之欢，还是企图长伴此生？
如果只是一夜之欢，此后如何了此残生？又去寻觅新的美人？
如果能够长伴此生，是否又会生出厌情？人生庸常，人生无常，难得几刻乐魄消魂。
如此这般想过之后，心里越发显得虚空，眼前顿时出现那张许多人都去的空门。
心下更是十分明白，所谓美人，生活之中，人的看法大不相同。
所谓情人，所谓西施，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当你眼前出现美人，你就已经对她生情。即使她就再丑再恶，你也觉得美好纯真。
即使，纯真，也如草露，随着天色渐渐转明，那么样的泪光一闪，便会消失，无影无踪。
呵，还是不想，不想了罢，美人伤神，美人伤情。
我更知道，我这样想，有人会是这样批评：他还是从男性角度看待女人表现女人。
是吗？是的，真的，是的，但我只能这样行文。
作为一个男性来说，我只生有男性的眼睛。作为一个男性来说，这是自自然然的事情。虽然，我也曾经试过，想要调整自己的视角，结果却是更加困惑，手不是手，脚不是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