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伤心地问：崇高真的败于调侃了吗？

——我读九命星《看我如此优越》


    说“我很伤心地问”，这里的“我”不是指九命星，当然可能包括九命星，实实在在首先是指我自己。因为在我，自打从懂事以来，是看刘英俊、董存瑞、王成无畏献身的壮烈，是看《夏伯阳》、《攻克柏林》的英雄主义，是读保尔·柯察金“人的一生将这样度过……”，是读《在烈火中永生》成刚的穿着血衣的朗诵“为狗爬出来的洞开着，……我将高声大笑”开始的。后来大了一点，又在黄昏的大街上，跟着吟诵岳飞的《满江红》：“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背诵哈姆莱特的句子：“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在城市停电的自制油灯下，拥读伏尼契的《牛虻》，还读江湖豪气的《水浒传》，读复仇和历险的《基督山恩仇记》，回忆着《列宁在一九一八》，做英雄梦，未来梦。再大一点听贝多芬、听柴才可夫斯基，还听日本歌手佐田雅治《男子汉之歌》，骨头也跟着感觉飞起来。这里面所感受和接受的，都是英雄主义、远大前程、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都是历史理性、都是压倒一切的意志、都是令人展望的光辉灿烂的人类社会的明天！

    那个时候常说：“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们多么幸福！”这个声音是真实相信的，于是回旋在心中，就化为我们从骨头到皮肉的感觉。但有一天，从邓丽君的轻歌柔曼开始，《何日君再来》不但消溶了《我们走在大道上》，也暗地里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把《红莓花儿开》也消溶了。因为后者毕竟还是在劳动之余恢复精神的抒情歌曲，而前者却是完全不同的、用来销金铄骨的享乐主义沉唱。不谈敌我，可以；但是不能不谈劳动，不谈工作呀，不谈人的精神呀？！然而恰恰，今天我们听到的，都是与此无关的一生一世滚滚红尘的伤叹。其实，流行歌曲只是表面现象，如果没有哲学上非历史主义而虚无主义的转向，政治上非理想主义而功利主义的转型，商业上非经济主义而消费主义的滥觞，没有这一切的支持，人们的常识理路、伦理生活、审美趣味就不会发展到今天无深度、无本质的知识标准，无差别、无厘头的价值态度、平面化、日常化的审美趣味。

    在这一切变化中，“崇高”范畴的萎靡不振就是一个典型。所谓“崇高”，无论是在社会学上、伦理上，还是在美学上，是这样一种状态或感觉，就是人们不得不面对着一种无法逃脱的冲突和对立的状态，人们诚服于这种冲突和对立，又在冲突和对立中激发出人的本质精神。然而现实是，人们松遢遢的，人们看不到或者不愿意看到那种不得不面对的强大的东西，甚至人们为了种种原因，社会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或者懒惰的原因，人们拼命地解构“崇高”的东西。

    “崇高”的东西被消解是从政治生活开始的，开始于革命象征体的解构。具体是从英雄形象，比如刘英俊偷辣椒；是从苦难的真实性，比如杨白劳的故事；是从阶级斗争的现实还原，比如刘文彩对革命的帮助、比如农民革命的痞子实质；是从历史的偏见，比如被遮蔽的刘胡兰三次婚姻恋爱的经历，等等。然后发展到社会生活，历史事件的经典结论被消解。具体表现在揭露知青运动的两面性，三年自然灾害，而这又回溯到文革的红卫兵运动，回溯到反右的解密。由此又牵涉到对中国人的本性的解析，酱缸文化本质的解决。比如知青，比如民族历史及其英雄的瓦解。从而，又有了中国人的道德良知的深刻与肤浅的解答。最后，说到底，追源到了形而上学，到了哲学和宗教的解套。具体检讨了中国人的宗教情感的有无、敬畏之心有无的解释。

    总之，伴随思想解放而来的一系列“解”字运动，发展到今天，人们的“崇高”感觉瓦解消失几乎殆尽了。有意思的是，中国当下的社会政治生活的瓦解，恰恰又并流于西方的虚无主义，非本质主义的哲学思潮。从政治到历史，从学理到生活，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呢？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吗？加上我们当下已经够虚伪和自欺的政治生活，我们不死命地恶心它一把，还要假正经吗？何况即便要正经，我们又从哪里去获得正经的东西？获得庄严、崇高和神圣的真正依凭呢？！现实是，我们的价值生活无依无靠。人总不能不笑，假笑也是笑，何况许多人只需要浅媚的一笑呢！所以，那些非价值，至少是非传统价值、理想价值的东西，比如调侃、恶心、无厘头和恶俗之风，当然就甚嚣尘上了。而这，正是九命星诗歌文字的背景，正是《看我如此优越》中伤感的真正原因。

    问题是，我们当下里解构的是“崇高”吗？如果不是，那么“崇高”消失了吗？的确，我以为我们当下解构的并不是真正的“崇高”，并不是“崇高”本身。解构的只是借着崇高的名义而一度大行其道的集团性、功利性和时效性的拉大旗的事物。用语法表达，它们是“崇高的”而不是“崇高”。因为“崇高”并不是一个目标，更不是一项运动，而是整个人所正面去面对那个不可逾越之存在的一种状态。什么才是不可逾越之存在？在时空上是无限；在宗教上是上帝；在知识上是真善美。只要人是有限的，只要人是葆有对无限的期望，“崇高”就存在着。其实，“崇高”的存在不但不压迫人渺小，反而证明和支撑了人的主体性和强大。所以，“崇高”非但不是一种异己的力量，反而是一种激发人的本质力量的力量。除非有一天人没有了，或者是人的理想与价值理性没有了，否则，“崇高”就巍巍地挺立在人的面前。

    反过来，当我们无视“崇高”，或者消解了“崇高”。在这一天到来之日，也是人消亡之时！那个时日就才真是我们时时防范唯恐不及的犬儒主义时代。应当说，当下的解构主义是必要而有意义的，既是知识理路上对理性主义的小结，也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追求自由主义的开始。问题是，人们不要犯了一个简单的逻辑错误：把脏水和婴儿一块儿泼掉！当然，在今天这样一个混乱杂糅的时代，“崇高”可能有她不得已的临时表达式；“崇高”也许应当有她曲折的表达。但无论如何，人们坚守超越时间、超越功利，宗教化、审美化的状态，这是使“崇高”显现自身的不二法门。让我们每一个满怀期待者，祛掉胆怯（对别人的胆怯，也对自己的胆怯），如期待旭日每天必将会从东方升起一样，去坚信和葆有“崇高”吧！

    与九命星共勉！



附：九命星《看我如此优越》
（http://www.zmw.cn/bbs/dispbbs.asp?boardID=12&ID=61707&page=1）

看我如此优越
因为我拥有复制和剪贴
整个世界就在我的手下了
想怎样剪，就怎样剪
想怎样贴，就怎样贴

曾经的光荣存在吗
曾经的鲜血存在吗
曾经的勇敢存在吗
曾经的梦想存在吗

说存在就存在
说不存在就不存在
全看我今天心情好坏
你不懂？
先学复制
再学剪贴

不要生气
我的爷爷奶奶
不要生气
我的叔叔阿姨
不过玩玩而已
不过复制剪贴而已

历史  该见鬼就见鬼去
英雄  该休息就休息去
别挑战我的地盘
别挑战我的智力
这是INTERNET时代
一把剪刀一瓶糨糊
乖巧  优雅  闲适  搞笑
就送你见鬼去

不懂玩笑？不懂幽默？
不能忘记那个战士垂死的目光？
说明你廉颇老矣！
坐在一边不要吭气
看我玩
乖巧  优雅  闲适  搞笑
看我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