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飞来的时候  我到东湖去“泡妞”

    柳絮飞起来了，我想起了20岁的这个时候。

    20岁的柳絮飞来的时候，我曾到东湖去“泡妞”。女兵小妞一胖一瘦，胖者丰腴，瘦者苗条，都白皙，都是年华如豆蔻，一看就知道是不远处听涛阁外东湖宾馆放假过来玩儿的。东湖宾馆不是一座高楼，而是三三两两的别墅掩藏在湖畔绿丛间。我猜眼前这两个女兵是跟随某位首长来东湖宾馆服务，不是文艺兵，是属于干粗活的那种，一套军装紧身肥裤，没戴军帽，碎花白袜套在黑布鞋里边。黑布鞋是灯芯绒的，边扣，塑料白地，一副休闲装束。两个闲来无事逛东湖的孤单女兵，我远看像两只军蝶，袅袅飞袅袅歇在密柳长堤间，不时相互细语什么。

    “泡妞”那天是中午，那时刚参加工作，上班不忙，闲散时间就也很多。刚吃了饭就接到电话，分配到政府上班一个从小玩伴打电话过来说。说是早年住他隔壁姐妹两个，几年前去随父母去香港定居，不久前寄来两卷彩色胶卷，已经照得差不多了，不过里边现在还给我留了几张。留了几张要赶紧照，照完了好寄回到香港去冲洗，时间长了怕曝光。我说照就照贝。他说说照就照，中午就来东湖照吧。到了东湖是正午，阳光灿烂，柳絮飞扬，四围安静，人影疏稀。屈原阁下照了一张摘柳送人像，钓鱼台上照了一张凭栏戏鱼图，逛到鲁迅广场就觉着一个人搔首弄姿比较无聊了。广场上放开眼睛找景物，彩照最好有出彩的景致，到底什么才出彩呢？找来找去脑子里都觉着无彩不理想，不理想的时候眼睛死死粘上了两个悠游的女兵，悠游女兵在对面青草地上翩翩儿飞，眼睛粘上会飞的人儿怎么也就摔不掉了。这才知道眼睛原来跟嘴巴一样好吃口香糖：瞧那逐甜追香的德性！

    德性其实是心性，两个女兵不知我心，自然浑然不知，依旧眼帘漫卷，身轻似云，缄默如冰。如冰的女兵却是我从小的偶像，就像多少个几年以后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电影中那么一个装束与矜持模样；还像我小时两个空司大院曾经的同桌，一个叫王明华，一个叫张小丽，都是一样的妖娆，爽如春柳气息。我说去把她们叫来一起照相，照好了还可以说笑，说笑完了就可以认识，认识了还可以进一步地联系，进一步联系完了那故事就多了去了呢！是输是赢，至少这个午时便变得充实。于是放下照相，俩人先枯站着商量。商量来商量去，嬉语一会儿，踌躇一会，说到底是怕遭拒绝掉了底子。管她呢，掉了底子还有面子。总之不能放过这两个女兵妹子。最终，心猴急的时候哪干面子鸟事情，自告奋勇，上前历险，冒着被武装佳丽唾弃的尴尬局面。我知道跟那陌生女孩套磁第一句话很重要，说好了就可以粘连继续，说坏了一切前功尽弃。于是，心里支起了一支打气筒，跟心脏打气，跟肺活量打气：靠上去，靠上去！咱有的是如虹的牛气。

    毕竟是第一次“泡妞”，一边漏气一边打气，终于站到两个女兵刘海下、眼前里。水灵灵的眼睛看过来，心里打鼓，脑门子一度有点儿眩晕。看她们两个吃惊的样子，猜度她们是怎样想我这一个冲上来的嘎小子呢？！（抬眼一看，耶，这个男的是哪个呀？还望着自个儿嘎笑，又不认得！毛病？毛病！不过——不过样子还蛮诚恳，虽然个苕相也蛮腆的。）娇娥女兵怎样想不能顾全了，赶快开口！于是开口说了第一句，是预先想好的那一句。说完第一句居然女兵开口说话了，开口说话就有戏。尽管说的时候她们语气疑问，眼睛不安，腰身扭动，时而低头，微微脚抬起用黑布鞋的鞋底，在草尖上扫去扫来，扫来扫去……

——是这样：能帮我们照一张相吗？
——唔？！你们自己不能互相照么……
——是呀，可我们的角度太单调，想借用你们的视角。
——……哦？……哦……。
——谢谢呀，主要是看看怎样照要好一些：帮我们选择一个景吧。
——为什么要我们选呢？你们自己选就是了。
——啊，因为你们的眼光不一样呀！我们选择的不如你们新颖，特别你们是女同志、女军人的眼睛嘛。用你们的眼睛看到的，会比我们有新意，一定别致一些……
——我们选的跟你们不一样吗？!......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很好呀……

    她说那里好，一定就糖似的认为那里是真好，而且是果然从来不曾发现的好。听到一个劲对自己说好，腼腆女兵腰枝便像东湖的柳树拂水一样摇摆起来。丰腴的摇摆，苗条的倒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跟着摇摆，摇摆着说好，终于一对人儿一起摇摆起来。摇摆起来又故意说不是很好，还有那么一点不足。两棵柳枝定下身来问怎么不足？我们说要跟你们过来的地方比较，在外地不曾看到过的景，那才是这里最好的。个矮丰腴的跟着话题说：太原就没有见过湖，这里的湖就是特点。个高苗条辩护道：济南有湖呀，只是小点罢了。于是两个嘎小伙子对两个婷婷女兵说：就照湖就照湖，不是你们真没发现这湖是这么地好呀！四个人一起向湖边走，走的时候故意跟在女兵的影子后边，堵住退路，也好近观袅娜迈步的身姿。心里想，真他妈幸福的首长呀！携带漂亮人儿女兵们从山东游山西，又从山西飞临俺们东湖。到了湖边，一副欣喜的样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挨着湖水照相。照出来，那湖水白晃晃、老掉牙，而且空空荡荡。但是，心里很充实呀！所以照相的时候，在湖边石头上，站去站来似乎老拿不定主意：求问是站还是坐呢？又求问谁站谁坐呢？终于照完了一张，小小的狡黠换来在东湖岸边捡到一只大香甜西瓜。

    往回走的时候报以扼腕赞叹，说太原多好，学校课文里都说还有一个著名的“难老泉”呢！那“晋祠”，可是山西的根呐！说到济南，投以趸足神往：啊呀，那可是《老残游记》的故乡，“大明湖”可是比东湖声名远播得去了。两个兵妹子也感动似乎了，似乎感动了就跟着说，说的时候牵跟着走近来了：我说，朱老总可说“东湖更比西湖强”咧！东湖真正美丽的并不在这里。在九女礅，在磨山，还有梅园，还有博物馆……说话间，风向变了。两个晶莹的女兵身动心也跟着动了。心动身动的中午，四个人若聚若离像柳絮一样游开了，游了一湾如琴弦的西岸路与湖。直到末了，出大门的时候，一路手牵手相缠的她们两个，开始暗示要求陪去参观博物馆了。博物馆百看不厌，何况还有新的一对展品，所以我倒是挺愿意。

    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在东湖，贴近打小崇拜的靓丽女兵说了一路话，看了一路的腼腆忸怩。红妆女兵，只要不来钢不来火就好，这么走下去，后边还不知道埋藏了多少美丽的可能呢！还有风，那是个花开的季节；没有雨，东敲西打的话题湿润年轻男女的心。走哪走哪，穿过了拱桥又穿柳笛，两朵军花的追问还没有去处？可叹我打的小朋友尊纪守时，说三点钟单位有一个学习会议。自己不能参观了，要我陪她们去。躲开铁定的老朋友去泡可能的新朋友，从小看书没见有这一条。只好在岔路口伪装很潇洒，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娇媚的女兵也便跟着踯躅地拜拜，拜拜中留心那军装下曼丽的扭步，我断定她们能歌善舞，也看到从善睐的明眸中，飞出柳絮一般的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