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袅袅的故事

    父亲戒烟已经三十年了。小时候，父亲抽烟是在夏夜的院子里，小饭桌上吃完饭，对我说：去给我买烟吧！？说着从裤兜里摸出钱包，取出2分硬币递给伸过来的小手心。手心攒紧轻巧的镍币，拖着木屐（我们叫它拖板鞋），当当当地在巷子里疾走。黑糊糊巷子两边是高墙，一边是高墙后边死寂的学校，一边是矮墙后边高低错落的女贞子树，黑黢一团，探出墙头望下窥你。脚步便拖得快了，还把害怕忍着。小木屐急急敲打巷子砖石路面，宁静的四周回响一片急急的木屐声。

    最欢欣的是十字街口小食店的灯光，远远晃眼地召唤，贴近柜台玻璃，黑暗都推到三五步之外了。举过头顶的手，把2分钱摊在木板台面上，给老板娘说：“买两根‘圆球’！”大瓷盘里散放各种牌子的散烟，一根指头拨来拨去，挑出两根“圆球牌”搁在掌心。掌心轻握着，只是不走，难得有机会，盯着玻璃里边的点心和花红食盒子，各式各样，挨着读过去，换一隔又接着读过去。心里知道哪在哪儿少了一块，哪是昨天没有的。其实那时没想到要吃，光是看也很满足。买香烟的兴奋其实全在这里。

    两根烟，搁在爸爸面前小饭桌的边沿上，并排放齐。爸爸很惬意，从中挑一根拈在嘴里，等待我从厨房柜子里拿来火柴，嚓嚓嚓，火柴点上。接下来，开始问我一个白天都干了什么。香烟袅袅中聍听，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听到不满意的事情是要呵斥的，特别是听哥哥的汇报，呵斥中烟也忘记抽了。搁在小饭桌边沿的香烟幽幽自燃，什么时候燃干净，哥哥的挨剋才什么时候算完。接下来，第二支烟就与我们无关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大我十岁，贪玩调皮，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窝，动辄整日不归家，为此挨了父亲不少打。哥哥终于初中毕业，但没有考上高中。

    半年后，在居委会的敲锣打鼓中，哥哥高兴地下放了农村。行前，嘿嘿坏笑中拍我的头，说：“我终于逃走了，再就该你当父亲的出气筒了！”果然不幸言中。由于总是不被招工，在第八个年底，在剩下三人的知青点，大堂屋隔开了两间小屋，作了新房，哥哥娶了当地一位姓金的姑娘。母亲一人去做代表，回来后在15瓦的电灯下，给父亲汇报了整个婚礼过程。父亲依然安坐书桌翻《人民日报》，一边袅袅熏香烟。听完了不吱声，母亲问回话，父亲沉吟，最后说：“女以男为本，男以女为家。有了自己的家，总算是一个归宿了。”

    春节哥哥回来，按惯例上桌向父亲作汇报。下来，哥哥偷偷跟我说：“爸爸刚才在桌子上，递我一根烟，还给我点烟。我不敢接！爸爸敦促要我抽，说当大人了，抽吧！”哥哥说时很得意，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暑假坐上火车，五个小站下到田野四面来风中，穿铁路绕上田埂，爬上一座小山包，山顶上杂树林阴。在一条曲折小夹道里，就远远看到坡下立在黄土大道边上哥嫂住的瓦屋。吃水是吃水的深塘，洗衣是洗衣的浅池。嫂子给我洗衣，我给她烧灶。哥哥上工，冲担挑谷经过屋旁歇脚，大叫我给他递出去一颗烟，点上火柴。悠悠抽烟那幅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照着父亲学的。

    哥哥抽烟，却对弟弟要求很严。记得早先有一次，邻居男孩来家玩，神秘兮兮摸出半盒烟。这是我第一次学抽烟，刚吸一口辣，再吸一口呛，第三口稀里糊涂中，锁紧的房门什么时候哥哥偷偷摸进来了，被义正词严脸上给了几巴掌。尽管以后忘了烟史，哥哥的几巴掌一直仇恨难忘。有意思的是，结婚的时候哥哥嘿嘿地来送礼，进新房从挎包里望桌子玻璃板上掏东西。摸出一条“上海牌”香烟，再摸出的又是一条“上海牌”香烟。那个时代崇尚上海，心里很高兴嘴里说谢谢。说着说着就说不出来了：哥哥接下来摸出的尽是整条整条的烟，堆了桌面一小堆。除了“上海牌”，还有“大重九”、“红金龙”、“白沙”，都是那时时尚的品牌烟。

    半年后，有一天打开抽屉，发现屉子底里遗留有整条整条的香烟。仔细一清理才知道，除了拆散了一条“上海牌”香烟已经用完，零星又送了些几包给别人，其它香烟基本没动。眼看着这一堆烟，心里发了愁。我其实并没有抽烟的习惯，遗忘至今仍躺在抽屉里。眼看它们过期，不抽了就觉得是糟践东西。于是抽这堆烟成了任务，茶余一支，饭后一支，空闲时再来一支。等到完成了所有任务，抽烟这个东西也上了身成了瘾，上了瘾就有被制约的时候。凌晨一两点钟想抽了，光秃秃大街上吸着拖鞋乱窜，一家一家顺着小商店敲门买烟，是经常的事情。不然，这一夜似乎就不能安寐。

    如今，父亲戒烟已经三十年了，大哥戒烟也已经十多年。到此，我这香烟袅袅的故事应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