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庐沽酒,尝去喝酒,醉卧其侧,既不自嫌,其夫亦不疑之。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不识其父,径往哭之......

阑珊灯火和一个人的影子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10-14 16:29:39 / 个人分类:吹向你兮楚国的笛

——我读周实《一个人》


    断言似的语体在我所读到的周实先生的文字中,很少很少见到。但在散文《一个人》中却通篇使用到了断言语句,断得如此果决:

  一个人看似很真诚,实际上却很虚伪
  一个人看似在思考,实际上却没有思考
  ……
  一个人看似还活着,实际上却早已死了
  一个人向他献上鲜花,实际上却在悼念他

    认识周实先生已经一年多了,虽然读得不多,就我所读过他笔下的文字来看,他从不下断语,很少使用断言语句。照理说,一个常常对一切事务用怀疑不安的风格来言说的人,言说到一个极为丰富变化的对象——人,应当是非常谨慎,需要放开许许多多限制性的语句条件的。但这里,通篇用起了确质定性的断语。对于这“一个人”,在周实先生那里,在理智上表现出洞穿其本质的自信(“一个人看似很真诚,实际上却很虚伪”);在情感上也充满刻毒诅咒的把握(“一个人向他献上鲜花,实际上在悼念他”)。最终,这“一个人”就被这断语所凝固、定性,被不可改变了;这《一个人》就被断言语句打造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成为纪念碑或者耻辱柱。剩下来的,作为读者的我们的任务,只是去喜欢或者厌恶他,赞扬或者批判他。

    这种断言语句和态度,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在诗人臧克家《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那里。在臧克家的言说中,也是用这样如炬的眼光来洞穿周遭社会的人,来区分和断言他们的属性: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


对着云云众生,却满是高亢的二分到骨头的宣判,通篇断言,豪迈而令人不安,唯恐自己被划入“活着等于死了”这个对立面。所谓断言语句,是指构成陈述的那些特定要件必然为真的条件语句。如果某一个条件不为真,则断言失败。而支撑《有的人》断言语句的,就是一个海晏河清,环宇大定,天下一统,尽收囊中的必然性时代。差异被运动铲平,异类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历史潮流浩浩汤汤,哪里还敢于存有使断言为假的偶然条件呢?

    所以,臧克家才能洞察人群,才能将丰富生动的个体视作混淆黑白的蚁众。一网打尽的结果,是在“二分法”的爱克斯光下,将人蜕皮、抽象、划分,归类为大写的人,或者小写的人。断言语句是如此笼统而轻松,人可以约简为一个阶级的符号、一个贯彻着必然性的产物;人可以化简为一个被打上了烙印的躯体、一个被分了类的物品。

    在《静静的顿河》中,在格利高里命运中也下了“断言”的萧索霍夫,却在《一个人的遭遇》中,在伊凡诺夫的经历中,忍受着政治压力,坚持推翻了原有的断言语句。伊凡诺夫,一个农民,穿上厚重的毡子军大衣,背上一杆长枪,为了保卫斯大林,保卫苏维埃,要上战场与敌人决一死战。在村口的火车站,妻子来送行,依依不舍地想拥抱自己的丈夫。“断言”自己是卫国战士的伊凡诺夫却猛地将妻子推开,眼角余光瞥见妻子惊愕的面孔,霎时如石膏般的苍白。伊凡诺夫掉头迈步离去,铁着心不回头。伊凡诺夫,一个退了役的农民,战争结束返回残破的家乡,妻儿已经死亡,人事俱非。这时候他才深深懊悔:“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推开她?”

    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放弃了断言语句,成了不同的人,不同的心肠。芥川龙之介没有被断言历史磨难的经历,语句是变化的,描摹是自然的,人物则生动而丰富。在《桔子》中,在火车上他看到了一个邋遢的小姑娘:

  那是个地道的乡下姑娘。没有油性的头发挽成银杏髻,红得刺目的双颊上横着一道道皲裂的痕迹。一条肮脏的淡绿色毛线围巾一直耷拉到放着一个大包袱的膝头上,捧着包袱的满是冻疮的手里,小心翼翼地紧紧攥着一张红色的三等车票。我不喜欢姑娘那张俗气的脸相,那身邋遢的服装也使我不快。更让我生气的是,她竟蠢到连二等车和三等车都分不清楚。因此,点上烟卷之后,也是有意要忘掉姑娘这个人,我就把大衣兜里的晚报随便摊在膝盖上。

这个小姑娘可不是被定性、被断言左右了的小姑娘。她在呈现,也在生长,还在改变着断言本身:

  火车刚刚驶出隧道,这当儿,我看见了在那寂寥的道岔的栅栏后边,三个红脸蛋的男孩子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个个都很矮,仿佛是给阴沉的天空压的。穿的衣服,颜色跟镇郊那片景物一样凄惨。他们抬头望着火车经过,一齐举起手,扯起小小的喉咙拼命尖声喊着,听不懂喊的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间,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的那个姑娘伸开生着冻疮的手,使劲地左右摆动,给温煦的阳光映照成令人喜爱的金色的五六个桔子,忽然从窗口朝送火车的孩子们头上落下去。我不由得屏住气,登时恍然大悟。姑娘大概是前去当女佣,把揣在怀里的几个桔子从窗口扔出去,以犒劳特地到道岔来给她送行的弟弟们

    最后,故事结束的时候,小姑娘不但变幻出自己温馨的人性,还依然保持着自己丰富的可能,也埋藏了更多的意想之外的不可知的神(迷)性。这便是无干无碍,无牵无挂的选言语句的妙处。说到妙处,说到最无干无碍、无牵无挂的语句,还是禅的故事:

  问:什么是佛教的根本原则?
  答:这些竹子好高阿,那些竹子好矮阿!
  问:何为祖师西来意?
  答:庭前柏树子。
  问:谁是佛?
  答:你的名字是惠州。
  问:什么是曹溪一滴水?
  答:那是赵河一滴水?
  手指着月亮问:那是什么?
  答:是手指。
  伸出手指问:这是什么?
  答:月亮。
  又指月亮,问:那是什么?
  答:手指指月亮。
  问:什么是月亮?
  答:你问的是月亮。
  结果问道人大悟,入道了。


    扯得太远了,还是回到周实先生的《一个人》吧。其实,简单认为《一个人》通行着断言语句,也是陷入了断言语句。在这里,当我们说《一个人》所用的眼光、所走的言路,看看好也似习惯地迈步在“一个人看似……实际上(不是)……”这样臧克家似的语法大道上时;当我们说,看看好似看出在字里行间草蛇灰线地隐埋有总体论的残余时,不妨也要防止断言,对这一位善于用体验说话者的言说,再回头加以细读。

  ……
  一个人看似领悟了生活,实际上却糊里糊涂
  一个人看似理解你,实际上却不理解
  一个人看似感受到了,实际上却没有感受
  一个人看似有些认识,实际上却没有认识
  一个人看似在工作,实际上却没有工作
  一个人看似很闲暇,实际上却很紧张
  一个人看似在爱了,实际上却没有爱
  ……


    注意到语句中词象的变化,注意到“领悟”、“理解”、“感受”,直到“爱”,这句式里面却是跟臧克家们完全不一样的系心系情的情景别样的东西。或许周实先生惯性地游走断言语句的中央大街,却注意了在大道边缘上行走,念想的是个人内心的东西?

    其实,研读《一个人》的时候,我一直存有一个判断。试想,没有对这“一个人”熟悉透彻到骨头的认识,没有对这“一个人”仇苦铰链着生命的把握,《一个人》是不可能如此固执地言说的。今天,站在语言的十字街口放眼四望,当年那个总体性思维,如同今天城市中曾经的中央大道,已经被四面八方的背街小巷的遽变所分裂、所肢解。那种宣言似的宏大言路已经由坦途而龟裂,由龟裂而化为了齑粉。曾经“我们走在大道上”,以为它是一条引领我们直抵事物本质、世界终极和道德幸福的一条大道。其实,正如说“历史终结了”一样,语言的历史逻辑也正在终结。

    今天,对一般人而言,除非是修辞的需要,谁再行走在这条决断论的路上去看人、言说人,最终企图一揽子概括所有人,一定会感到寂寞和冷清,因为这种断言语句面对分裂的现实,有效性不存在了。但我感到,周实先生这里真诚而固执地践履语句的旧途,一定是因为他知道对这“一个人”的断语不是妄言,一定是他认为非断语不能抵达这“一个人”的骨头深处。那么,这“一个人”是谁呢?

    ——只有他周实先生自己。

    想到这里,潜潜产生一段恻隐之心:可怜的周先生,在笔端砚池的自由主义蛙声一片的今天,为什么不也去妙笔生花,自由一把,善待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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