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似一朵花  秾艳与憔悴

 ——我读周实《性》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读到周实先生《性》（http://www.zmw.cn/bbs/dispbbs.asp?BoardID=12&ID=59433&replyID=&skin=1）中这两句，简直可以为它的形象概括而感到震撼。一个月来时不时在脑子中悬想那些见过、听过、读到过、感受过的冰肌玉体；眼底浸出一点胭脂或一抹蔷薇色，散漫又浓缩，逐渐在记忆中化成许多许多凝脂与巧笑的碎片；碎片的缝隙中，神奇地伸出一枝枝花朵的意象。人说花是植物的性器官，那么，什么才是生长这些花朵的土地——“性的土地”呢？生活中“繁荣昌盛”的花朵呀，是什么使你“眨眼却又成为废墟”呢？想想也心痛，也迷乱：世界上、历史中，还有在我们的身边生活里，会有那么一枝二枝永远秾艳的花，不曾憔悴的么？
    
    还是沿着记忆中一棵二棵不败的花朵，去探访滋养秾艳花朵的阳光与土地吧。

    3000年前，北疆的巩乃斯河北岸绵延近百公里山沟，有人们在琢刻一条罕见的岩画走廊。平滑的岩画石面上，形成了成千上万个牛、驼、马、羊和各种野兽的形象、猎人狩猎的战斗场面、猎后的欢乐场面。画面人物生殖器暴露，活动肉容丰富多彩，可以窥见他们的生殖和性崇拜。一个夏季的一天，岩画上站立一位胴体涂满赭红的女体，笑吟吟看着四周，爬上来赤裸的男人，欢爱在遥远而丰腴的沟壑间撒野奔跑。忽然，天角电闪，大地尽头传来滚滚雷鸣，火焰坦荡燃烧草皮，阴阳交欢，桑间濮上双头同体……雨追着风，尘粘着泥，骤雨过后，躯体上青一块紫一块，峭壁石面上人体印迹煞是好看。于是，石杵沙磨成形，花汁树液上色，巨石上描摹出一对小人，是今天一场男欢女爱的纪念。
    如果说性似一朵花，这一朵朵，是史前岩壁上描形画人的欢爱之花；
    肉体欢娱、生殖繁衍；
    线描纹身、花色新鲜。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500年过去了，有一天，女神维纳斯偶然碰到男神厄杜尼斯，一见倾心，希望和他谈一会；但厄杜尼斯不愿接近异性，一口拒绝了维纳斯的好意。维纳斯只有用法力控制了他的行动，向他倾诉恋爱的奇妙，但厄杜尼斯始终不为所动，更显出急欲摆脱的神色。维纳斯用尽一切甜言蜜语，愿意给予很多条件，厄杜尼斯依然用轻视的眼神望着爱神，令她大受刺激，晕倒地上。从此，自维纳斯始，爱恋开始参合进入原始的性。性与性之间生长了新的关系，从单纯的第一性征的吸引，提升到对第二性征——气质与风度——的激赏。
    所以，这一天，尼罗河三角洲的指甲花，开始描摹着埃及女人妮菲塔丽的性格魅力。眼线一直向后画到耳部，眼大表征着智慧和聪明；孔雀石磨成粉，与鹅油或牛油混合，涂抹在眼皮上；唇膏、腮红与莴苣籽油混合，再用香水收妆，令嗅觉眩晕。透明的亚麻服是最具诱惑力的武器，布料细致，紧紧包着身躯；一层又一层，薄如蝉翼可见肌肤，透出挑逗性，也很轻盈，拉美西斯二世看了，实在难以抗拒。于是妮菲塔丽被选为神妾，权力上升到空前的高度。结婚后第33年，她的荣耀被雕刻在世界上最雄伟的阿布辛伯神殿，它位于接近苏丹边境的峭壁上。
    如果说性似一朵花，这一朵，是升华为精神信仰而来的神媚之花；
    化妆描眉、花色秾艳；
    神话宗教、神韵翩翩。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2300年前，有一个夜晚，月亮照耀在爱琴海上空。居民狄玛丽特14岁就嫁给了丈夫尤菲利托斯。像所有雅典待嫁新娘一样，她要祭祀性爱女神阿佛洛狄特、贞女女神阿尔特弥斯，企盼神祗保佑她的婚床。这一天，她祛除了处女腰带，配上了阿佛洛狄特一样的束在胸部的带子，这带子充满了一种诱惑力。但是在今天夜里，狄玛丽特正躺在情人怀里欢娱。卧室门栓没有扣上，被女仆故意留了出来。门被突然撞开，众人涌入火把摇晃。光亮下，这一对偷情人白光胴体蜷缩，盖毯扯来扯去。偷情男子哀求饶命，却被丈夫尤菲利托斯一刀杀死在厨房里。丈夫带来了一屋子的证人，雅典法律很明确：为了保护家庭的完整性，一名户主可以在自己家里杀死被当场捉住的通奸者。这个公元前雅典城里艳情事件，是随着古雅典法律文献的记录，流传至今。
    如果说性似一朵花，这一朵，是凭借了史传文献流传的风情之花；
    人心欲念，花色秾艳；
    命运诡魅，枝叶摇落。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也是在2300年前，有一个早晨，讨人喜欢的阿斯帕希娅翘起双脚，长衣下面露出了脚踝，跟离开家门的丈夫伯里克利长长接吻。阿斯帕希娅从前当过“伴女”，也就是一种高级妓女，对任何男人都不曾掩饰自己的恩爱之情。卷曲的头发，高高地绾在头顶上，走过市场中央的阿斯帕希娅，具有藐视一切的独立性，走到哪里人们的眼睛就跟到哪里。这个全雅典最受珍爱的女人，在社交方面，能够使任何一个男人觉得自己充其量更像一头忘尊自大的畜生。就连苏格拉底这样咄咄逼人的健谈者也热切地争相和她说话，把学生带来欣赏她那能言善辩的激情。
    神魂颠倒的伯里克利，这个雅典黄金时代的灵魂人物，这个集营造家、民主人士、政治家和将军于一身的人，同妻子离了婚，娶了阿斯帕希娅做“小妾”。在漫长的一天结束时候，日暮归来，可以尽情享受从门台上探出身来的阿斯帕希娅的拥抱。在晚间，二人臂挽着臂，漫步在筑有廊柱的庭院里，然后共同进入起居室。
    今晚，阿斯帕希娅计划去参加十分喜欢一场会饮，将军从来都是婉言谢绝朋友的邀请，她总是单独地前往。在雅典社会看来，贤淑的女人从来也不参加会饮。阿斯帕希娅却可以为所欲为、言所欲言。文献中曾经写道，伯里克利当初追求阿斯帕希娅有情欲的成分，但特别地，是“因为她在政治方面具有智慧和技巧”。阿斯帕希娅仿效50年前来自小亚细亚的一名妓女撒吉丽娅的榜样行事，用诙谐、聪颖、性感迷人，来赢得位高权重人物的欢心，奴役着他们的思想、影响了他们的政务。
    如果说性似一朵花，这一朵，是依傍着政治舞台上演的聪慧之花；
    交际善辩，花色秾艳；
    智慧才华，光泽四射。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到了1813年，这一天，拜伦25岁。他向安娜.密尔班克小姐求婚，先被拒绝，后被接受。两年后他们结婚，随后这对夫妇很快就分居了。正是在此前此后，拜伦因《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一举成名，在社交场中广受欢迎，也就风流放荡，到处留情，尽情享受着“逢场作戏的爱情”。1816年起，反叛的拜伦永远离开了英国。这年他和雪莱的一个妻妹克莱尔蒙私生了一个女儿。次年拜伦迁居意大利，与一位年轻的贵族夫人特莉莎.吉西奥里坠入了情网，几年后这位贵族夫人与丈夫离了婚，和拜伦同居，成为他的“理想伴侣”。因特莉莎一个青年军官兄弟的介绍，拜伦加入了烧炭党，真刀真枪地投身革命了。1821年烧炭党起义失败，拜伦在意大利各地流亡，最终，1824年病逝于热那亚。
    如果说性似一朵花，这一朵，是标示出一个时代精神的浪漫之花；
    理想与奇遇，花色秾艳；
    反叛又风流，艳冠群芳。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1930年代的一天，英国著名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的侄子朱利安.贝尔，为了寻找革命激情，从英国远渡重洋来到中国。朱利安原本带着氰化钾来中国参加革命，却疯狂地陷入了一场爱情。在武汉大学文学院，朱利安与院长夫人林发生了婚外情；林是朱利安的第十一个情人，朱利安给他编号为“K”。当这种爱情在中国行不通的时候，朱利安到四川去寻找红军，寻找革命。革命与血腥、残酷、流血和恐怖的关联使他望而却步，朱利安又重新回到爱情中来。朱利安与K携手走过北京大栅栏，买来兰花瓷瓶、腊梅，精心布置了他们幽会的一间屋子。繁华与奢侈、颓唐与精致中，K安慰朱利安，疯狂又痴迷，喃喃说道：“直到老，我们睡。”
    末了，在革命与爱情的迷离徘徊中，朱利安回去英国，最终战死在西班牙内战的战场上。
    如果说性似一朵花，这一朵，是凝练了世纪末文化情绪下的颓废之花；
    革命加恋爱，花色秾艳；
    颓丧和精致，花容苍白。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到了这里，可以作结予一个简单回答：为什么红尘滚滚、寰宇人生，有多少情爱生生灭灭在“性的土地”上，唯独这些例举不多的一朵花又一朵花，依然新鲜？原因就在于他们之间虽是性，但并不仅仅是性。性是自然生理的反应机制，这种碳水化合物的神经活动因着生物质地，无法长久。所以，才有周实先生《性》中的侃叹——“那种转瞬即逝，最是令人遗憾了”。仅有性是不够的，仅凭性只会陷入虚无。上面例举的一朵一朵的花至今依然鲜艳，能够绽开在我们的记忆中、情感中、符号活动中、社会生活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历史、宗教、政治、文化的作用。性依着它们才能留存，才有历史生命、情感记忆，才存活出敞亮眩目的色彩。

    性似一朵花，这些花被文献所记载，才能进入历史空间；靠着政治的品性激活出她的能量，光彩照人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文化总是一个帮佣，靠着文化的打磨，给予性涂上斑斓的色彩而仪态万方地丰富；宗教与信仰赋予性以灵魂与神性的想象。这样，性似一朵花，她就会永远秾艳。加上文学不断追加的审美想象，性能够永恒地徘徊在自大脑到大腿、又从大腿至大脑的神经末梢之间；有时蛰伏，有时迅如闪电……

性的那种转瞬即逝，最是令人遗憾了。当然，也最令人销魂。
为了留住那个瞬间，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于是，有了万千春药。
只是春药就是再好，也难留住那个瞬间，只能将其稍稍延长，再长也仍是一瞬间。
......

    周实先生的《性》正是借用文学，来想象“性”。纸上谈“性”才有距离，距离产生美。其实是用文学来观照性、审美性、提升性、清理性，从而对象性地来“把握”这性。肉体的性是令人欢悦，也可能娱乐，但决不会愉悦。这一意味，全含在“性的那种转瞬即逝，最是令人遗憾了”这一句中。是呀，看一看满世界的酒池肉林，那些转瞬即逝的“性”，那些碳水化合物，由于只有化学的春药，成为了一头仿佛被注射催肥的没头脑的猪！如果“性”果似一朵花，这只有化学春药催开的花，眼看肥硕，心看憔悴，神看枯萎……反之，只有被历史、政治、宗教、文化、文学之光划过，才能透出花的色彩，透亮花的生命！

......
他还在那数着肋骨，想着那蛇，柔软无骨，命运随着那蛇一转，就莫名地改变了。
同时，盘古扬着大斧，骑着一匹流汗的瘦马，冲进一间冰冷的卧室。
然后，就是倾盆大雨。然后，就是热气升腾。
一滴雨水落到手上，啪嗒溅开，五彩缤纷。

    终于，我读出周实先生的《性》不是“性”，而是周实先生笔下的“五彩缤纷”。日常生活其实只能算五光十色，借着周实先生的文笔能让人看到五彩缤纷。但愿在芸芸众生的梦萦魂牵生活中，在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一般的花海里，有那么一朵二朵花能够幸会；幸会阳光能够照耀她们，赋予她们色彩和轮廓，留下美的享受！

    性似一朵花。自问：是秾艳！还是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