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庐沽酒,尝去喝酒,醉卧其侧,既不自嫌,其夫亦不疑之。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不识其父,径往哭之......

语法里的政治学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12-28 03:18:54 / 个人分类:吹向你兮楚国的笛

——我读周实《写了》


    说语法里有政治学,有人会感到奇怪,但说语法里有政治,不应该感到奇怪。

    比如,生活中往往有这样一个现象,一个中国人听不懂另一个中国人说话。照理说,语音懂、词句的意思也懂,不会听不懂,但就是听不懂那同样是中国人所说的话。为什么呢?不是别的,是因为你听不懂他所说的语法。语言是由语音、语义和语法组成,语音语义懂,不懂一定是语法不懂。语法是我们用来说话的规则,词语与词语之间要按照语言规范来组合搭配。符合语言规范的搭配关系,就叫具有语法意义;不符合的,即便分开来的词句都懂,合起来就没有语法意义,人们也听来莫名其妙。如果没有意义还要听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那话说出来就会叫人惶恐。

    我为人懵懂,涉世不广博,也知道领导人说话跟平常人不一样。从领导讲话中产生惶惑感受,是在我二十几岁时开始的。

    80年代中期,我曾在省厅工作过三年,兴冲冲地走进红色大楼,发现处室领导很严肃,好容易开口讲话,却是很多我听不太懂,而且是级别越高我越听不懂。比如那时正赶上“清理三种人”,人事处有一个人须要讲清楚。讲一次不行讲二次,仅我就听了不下三次。如何从县里到了省里,如何省里开大会忍不住跳上主席台噼里啪啦讲了一番话,如何又被人推举为“司令”,又如何作了厅革委会副主任,76年后又如何下到处室,今天又如何成为一个一般科员,觉得一步一步上去又下来,这人讲得很清楚了。但厅长还是说:你人是个老实人,就是不说老实话。又说:雨嘛,是要下的,我看下不下来!

    天呐,厅长说的什么意思?心里不懂,又不敢问。举头扫视坐在前边的各处室攒动后脑壳,彷佛都很触动,一个一个若有所思。

    时间久了,发现这些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越是级别高的领导,嘴里吐出来的越多。再进一步,级别高的领导人说话越是天马行空,听话的人越是入痴入魔。于是下级知道了:领导的话不是听出来的,而是揣摩出来的。所以,为什么人们十分注意领导的动向,仔细揣摩领导的意图;揣摩者,就是揣摩话背后的那个说法,那个套路,从而揣摩出话里的意思。所以,为什么厅长的讲话是要记笔记的。专注久了,便成为习惯,习惯归结便成为套路。在这个养成过程中,领导的形象渐渐上升为威信、威严;广大人民群众或下级在反复揣摩、仔细体会、力图弄懂领导意图中,渐渐读出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和预见事态发展的智慧思维。由此产生了领导人的伟大,自己渺小的卑贱感,是很自然的事情。

    果然,那个人随后在厅走廊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伴随着人的消失,领导讲话的力量和价值就更加体现出来了;领导人遣词造句的语法再混乱,也是一样会令人清晰。说到底,领导说话无须民主的交流形式。尽管有时看似装扮得五光十色,其实只有两条语法逻辑——命令与服从——一正一反,其它的都是栀子花茉莉花。关于“栀子花茉莉花”后边还要说到。现在,在周实先生《写了》所举的例子中,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语法现象,便以云龙见首不见尾的形式出现了——

1)“我们也是没办法呀!我也和你是一样呀!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讲,立场观点都是一样。可是,毕竟位置不同,还请多多谅解呀!”
2)“不过是些文字嘛,还是不要发表为好,还是不要出版为好。”
3)“不好说有什么问题,也很难说没有问题。”
4)“你已经是老手了,你当然明白的。”

    这里所使用的是同一种语法政治学。一方面,原本单字单词单句都认得,进入词的构成规则、句的变化规则、句子与句子之间的组合规则,却是一塌糊涂。比如,按照语言的一般要求,说话应该满足四条准则,即:满足信息量要恰如其分的数量准则;满足说话要真实有根据的质量准则;满足话语之间要有关联的关系准则;还有就是满足说话要清楚、条理,不要有歧义、罗嗦的方式准则。但在《写了》中的这四段例子中,一条也够不上。第一段“我们”、“我”、“个人立场”、“位置”,还有“请”求,都被列为话题,但这些是过剩的不相干话题。它们稀释了、游移了核心话题,违背了恰如其分的数量准则;第二段“不过是些文字”的断语,只是在表面上这样说说,不是真心话,其实也知道不是客观事实。因此,是拿了一个虚假命题作了三段论前提,结论当然是不真实;第三段“不好说……也很难说”充满诡谬;第四段“你已经是老手了”则话题故意引入歧途。一句话,这四段例子说话不清楚、不清晰和不清白。

    然而,这些看似没有语法意义的形式,却是有背后的表意、有用心的修辞,是刻意为之的语法手段。这“语法手段”主要不是选词、词序、虚词、重叠、语调本身,而是这些手段背后的权力意图和意识形态功能。它们有自己的政治语法的意义;语言就是行动,这没有普通语法意义的语法才能彰显更大的语法,才能承载和传递后边更严重行动的信息。通过这一种语法手段生产的句子,句子关联中所包含的容量和能量,却不是普通语法规则所拥有。这里面足以意会的东西,要远远多于言传的东西。在我们经历的历史上,伟大领袖《在庐山会议上的讲话》,就是一个鲜活的无普通语法意义的语法的例子——

  有这么一些中国人,说美国一切都好,月亮也比中国的好。黄炎培的儿子黄万里写诗说,中国修的路,路面出水,不如美国。经过调查,美国的路面也有出水的。

  我劝同志们,自己有责任的,统统分析一下,不要往多讲,也不要忘少讲,都吐出来。无非拉屎嘛,有屎拉出来,有屁放出来,肚子就舒服了。今天不在讲别的,因为还要睡觉。你们要继续开就开,我就不开了。讲了好久?不到两个小时嘛。散会!

  放卫星,放了许多假卫星,还要放的。大放假卫星,有极大好处,无假哪来真?有假卫星,才有真卫星。真理与假理比较,才有真理。无谬论,哪有真理?看看我们的人民公社究竟会不会垮台;……不合历史要求的东西,一定垮掉,人为地维持不垮是不可能的。合乎历史要求的东西,一定跨不掉人为地解散也是办不到的。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大道理。

    在这里,没有语法意义,却有效用价值。这种效用价值不是一般语言学的,而是政治学的。在这里,约定俗成的语言交流规范被废弃了,语言所具有的超越每个人之上的关系法则被取消了,语言自在的准则没有了。在这里,个人意志、权力效用、政治目的和实际功利成为遣词造句、组成语言的潜在逻辑和原则。比如,在一个正常的状态下,人们的语言包含了描述功能和情感功能,可在语法的政治学中,这种平衡被打破,重点倒向情感方面,倒向立场与态度。于是,语言的准确、鲜明和生动,统统不重要了。重要的不在说什么,而在要说出来,要计量化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在哈维尔《无权力者的权力》中,一个蔬菜水果商会把“全世界的工人们,联合起来!”的标语张贴在橱窗上,又为什么说它是一个虚伪的标记。

    语法里的政治学正是产生于价值对于意义的置换。即,产生于专制个人或利益集团的功利价值对于超越性、普遍性意义的置换。索尔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岛》中大量地记载了这种极权下普通语法被扭曲的形象。超越于一切党派之上的自足自在的语言准则,被拖到地上,涂抹得花红柳绿,成为政治的娼妓,在专制个人、权力集团的欲望下安排出各种方便媾和的形状,以满足党派政治利益争斗的目的和要求。哪怕曾经是一个理论渊博的政治家布哈林——

——对党采取任何反对派立场就是反党斗争,对不对?
——一般说——是的。实际上——是的。
——但是反党斗争必然会演变为反党战争。
——按照事物的逻辑——是的。
——那就是说有了反对派的信念,任何卑鄙的反党活动归根结底都可能干得出来?
——但是对不起,这种事情并没有干出来。
——早可能把?
——理论上说嘛……
——但对你说来最高利益依然是党的利益吧?
——是,当然,当然!
——那么只剩下很小的分歧了:应当使可能性变为现实性,为了使今后任何反对派的思想声誉扫地,应当把只是理论上可能做出来的事情承认早已经做了的。不是可能做出来吗?
——可能……
——那就应当把可能的承认为现实的,仅此而已。小小的哲学上的转化。说完了?……还要说一句,我看无须向你解释:现在如果你在法庭上又缩回去,说出些别的——你要明白,你只会有利于世界资产阶级,只会损害党。而且,不用说,那时也不会让你死得舒服。如果一切摘得好——我们当然会让你活下来:秘密地把你送到基督山岛去,你可以在那里致力于社会主义经济学的研究。

    到了这里,联想起在校读书时,那刻苦认真学过的一篇文章,那是1951年6月6日《人民日报》的一篇社论:《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里边说,要学习把语言用得正确,因为现在更严重的是文理不通。举了中国一位领袖说他是精于造句的大师,所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有千锤百炼、一字不易的特点。他也特别痛恨文理不通的现象,因为这文法或语法,正如苏维埃一位伟人所说,“是人类思维长期抽象化工作的成果,是人类思维所获得的巨大成功的指标”。只有学会语法、修辞和逻辑,才能使思想成为有条理的和可以理解的东西。够了,够了……想到了当年这“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进行的“斗争”,不仅哑然失笑,有点凄惶。因为发现它也不过是一个语法的政治学话语,清理了什么,建立了什么,今天是一目了然的。其破坏性后果,在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中有讲述,讲述一个语法的故事,小故事的名字叫《栀子花,茉莉花》——

  .雨是要下的,我看下不下来。
  .吃饱了,吃饱了,还想吃一碗就是。
  .我看汽车是不会来了,你最好还是等着。
  .报上这篇文章写得好,我一句读看不懂。
  .他人是个老实人,就是不说老实话。……

  进入马桥的人,都得习惯听这一类模棱两可的话:暧昧、模糊、飘滑、犹移、是这又是那。这种让人着急的方式,就是马桥人所说的“栀子花茉莉花”。我发现,一般说来,马桥人对此不大着急,甚至一点也不怪异。他们似乎很乐意把话说得不大像话,不大合乎逻辑。他们似乎不习惯非此即彼的规则,又是不得已要把话说明白一些,是没有办法的事,是很吃力的苦差,是对外部世界的一种勉为其难的迁就。我不得不怀疑,从根本上说,他们常常更觉得含糊其辞就是他们的准确。
……

    故事说了一个集体,再说一个人,接下来的名字叫仲琪的那一个人的悲剧,读者自己去看好了。我只是想说,读了周实先生的《写了》,从例举中看到了今天祖国的语言的的确确依然不纯洁和不健康,也的的确确有一个语法里的政治学存在。正是它,才是我们的语言生活马桥化、才是祖国的语言被使用得不纯洁、不健康的祸首和根源。


附:周实《写了》

实在忍不住,还是写下了,脾气多坏,由此见了。
写了又有什么用呢?写了也无什么用的。
心里明白,还是写了,由此可见:多固执了。
写了,就真舒服一些?也许,是要舒服一些。
写了,至少,也就多少,可把那些黑心杀手,那些不动声色的杀手,那些戴着面具的杀手,那些缩头缩脑的杀手,那些躲在幕后的杀手,暂时丢到一边去了。
真的只是暂时而已,你没办法摆脱他们,只要你还想做点事,你就必须面对他们。
面对他们笑里藏刀,面对他们,忍辱,含笑,至少目前只能这样。

“我们也是没办法呀!我也和你是一样呀!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讲,立场观点都是一样。可是,毕竟位置不同,还请多多谅解呀!”
谅解他的什么呢?谅解他为保险起见如此自觉“关口前移”?谅解他已“挥刀自宫”还要逼着他人自宫?谅解他这自宫之后,一夫当关,顾盼自雄?
他的身后是座深宫,阴冷,霉烂,寒气袭人。
他能露面与你相见,已是对你很讲交情。
“不过是些文字嘛,还是不要发表为好,还是不要出版为好。”
“你说,到底有何问题?”
“不好说有什么问题,也很难说没有问题。”
“那么,你说,出什么呢?”
“你已经是老手了,你当然明白的。”
我当然是明白的?想想,是应明白的。可是,却是做不到。

如果做得到,该有多好呀,也就成了他这样了,也就成了一个官了。
一个什么官?懒得再说了。
前提是你必须自宫,你才能够入那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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