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人生当如梦

——人生不是两点间的直线


    “人生不是两点成一线”。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凌晨，在梦中忽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命题。这个命题突然出现之前，我坐在梦中的一房间里。怀里拥着一大堆孩子，六个。他们都是我的孩子，现在想来他们都是一般大小，好像6、7、8岁吧。他们都已经有了某国国籍，我想到我原来已经可以去某国了。这六个孩子都是我跟一个人生的，这个人是我表妹。觉得跟表妹生了孩子，好像不合常情常理，心里便觉得有点难堪。难堪的时候，忽然冒出来来了这个命题：“人生不是两点成一线”。

    是人，必然结婚生孩。从出身到结婚生孩子，这是两点。但两点之间的连接，并不是一条约定俗成、一成不变的命定的直线。两点之间还会有曲线、弧线、折线，还会有草蛇灰线。比如怎么恋爱，跟谁结婚，又怎么又跟谁生了孩子，还怎么着生的原来是一群某国国籍的小孩，这可是一条曲曲折折的线。

    大白天的日常生活中，我们走的是一条公共路途的再直不过的直线，经历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大家都经历的事情。但梦中不一样，如我在梦中从不梦见正常的事情，即便梦见朝夕相处的人也是生出一些气愤、苦恼、意料之外，甚至难堪，或者是天大惊喜的东西。从我的经历看，自有记忆起，几乎逢睡必做梦。梦见一丝不挂，无处可躲，大街上没有一处藏身的地方；又梦见像云一样在天上飞，俯瞰城市的街衢；还梦见悠闲地搭载在火柴盒子似的飞行器里，像乘公共汽车一样；总是梦见在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借着树枝的弹力飞跃；反复梦见一个院子空空如野的西式楼群，廊柱很高，但房门和窗口狭小，艰难进去，屋子里墙上窗台上满是黄腻腻的油垢；也曾梦见与人打假，相互砍杀，刮刀把对手屠戮得像一个蜂窝；多次梦见满手拿的是花花绿绿的大钞，后来渐渐变成了颜色难看的纸片；还在睡梦中发现有影子在抚摸我的身体，惊醒了的迷蒙中感到它退在屋角，翻身拉开灯，房间空无一人；又忽然被床板下嘎噔的撬动震醒身体，下床检查床底什么都没有；梦中遇到可怕的东西，心里说“飞吧”，人就飞起来了；梦中遇到可爱的人，说“爱我”，果然就相亲相爱了成了一对……

    梦得最多的是初恋的情人，我们住在一个院子，居在屋前屋后，但就是形同路人。开始老是不即不离地隔开走廊相顾相望；后来梦见她得了一场重病，也一直未婚，我似乎也是一直单身，但都不即不离地隔着走廊守着，都不点破；有意思的是，我发现我与她在不同的梦中，关系在不断发展，现在的梦中我们居然开始谈婚论嫁，可能下一场梦中将要成婚。

    于是，可以看到，梦中的故事都是生活中的事情，吃饭穿衣、走路坐车、打架发财、恋爱结婚、熟人生地、读书学习、乃至新闻异趣……。比如，有两次曾梦见过坐在沙发上跟邓小平谈话，还有一次梦见接见江总书记。生活中的那些节点在梦中是不会漏掉的。但从中更有一个发现，这些日常节点之间的构成与关系，两点间的情节，情节形成的故事，在梦中却尽是反日常生活的。梦其实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只有反常态的曲折的情节才能进入梦中、进入梦的记忆。

    在昨天的梦中，睡在床上时刻不宁，总觉得房门没有锁紧。起来躺下又起来反复锁门，三道门总觉得最外一道没有锁牢。又不敢打开第二道门去关紧第一道，总怕那什么东西会窜进房来，已经感觉到那东西在门外的走道里游走、觑探。果然，打开第二道门上的小窗观察走道的时候，那东西就从窗缝里飕地窜进房间来。面对即将受到的审问，脑子里便一根筋地说：“人生不是两点成一线”。以此来为自己辩解，辩解完了，似乎开始感到得意。

    整个下半夜，意识都在模模糊糊中想“人生不是两点成一线”，想这个命题的合理之处。比如艺术，艺者，曲折之意也。在起点与终点之间只有曲折变化，才有艺术。照着生活常态来进行，产生不了艺术。具体到小说也是这样，开端总是要走到结局的，但走法却是各各不同，总有意料之外、总有不合常情常理、总有奇闻轶事，总不会是如同生活一样的直线。概括到人生也是如此，人生有两个点，出生与死亡。灰色的人生从出生笔直走到死亡。但艺术的人生不然，总要在两点间绕弯，绕许多曲折和弧线，总要脱离直线来一些虹一般的旋转。生命的绚烂，便在这溢出两点间的常态之外，便在走在生命的弧线上。曲线的人生总是一些常人不说无不可说的话、做一些常人不想无不可想的事，经历一些常人不曾无不曾经的故事，舞蹈出常人不能无不能的步伐。艺者就是反常、反常态、反常情常理，术者就是这“反”的极致，最终整合成法则与规律。将反常的奇谲拗讶花为优美的弧线，在无常中显露出更本质的超常；或者反之，优美的法则诞生在奇谲拗讶的现象中。

    艺术如此，艺术行为如此；一以贯之，艺术人生亦如此。人生的最高境界出自迷离、靡丽、弭散的事物。这犹如寺庙总要修建在高峰危崖之处，艺术总是诞生在高峰体验之中。在无常中守常，在超常态中创造常态。这正是艺术之所谓、所为和意味。意味者，移位也。生命的人生虽是从起点到终点，但艺术的人生，是并不笔直抵达终点。艺术并不遵守世俗，并不服从命数，也不守成常规。艺术的人生要抗拒笔直，要画出人生的曲线。当然，艺术的开始阶段是技术，技术的曲线是难看难堪的；但一但圆融成熟、一但自成体系、一但符合了大道、一但被大家所认可接受，这人生曲线便不单曲折，而且优美；便不单回环重复，而且耐人寻味；便不单纷乱杂沓，而且清晰透彻。

    法国生物学家克劳德?贝尔纳说：“构成我们学习最大障碍的是已知的东西，而不是未知的东西。”人生中的具体行为是这样，人生自身的构成更是如此！梦的原则是不容成见。生命都是从起点到终点，而大家、畸人与凡人的人生区别就在于一个是艺术曲线，一个是命运折线与一个是日常直线。直线的人生熟视无睹，折线的人生成为传奇，唯有曲线的人生构成真美善。艺术人生当如梦，说的大概就是梦的超越性而来的艺术的超越性、人生的超越性：非真之真、不善之善、反美之美。

    剩下来的，这就要看你如何在实践中去反抗两点成一线的人生，如何去艺术化你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