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永远只是一小部分 背后隐藏着秘密

——简析徐勇策划《解决方案》的艺术救赎行为

    读了Knight转贴的《解决方案》系列摄影作品，最抓眼的当然是一丝不挂裸体的俞娜。第一阵眼球冲击波扫过去之后，细部看下来这裸体模特儿俞娜，表情生硬、体线僵直、肤质无光泽、肌脂无弹性……，原来人体模特儿俞娜是个生手。当然，生手可以给人不曾经过人工打磨的简单、单纯的感觉，观赏心理上容易贴近、满足自然生活原生态的审美趣味。但是，搜索结果令人惊奇，因为与影展同时展出的还有长长的文字——俞娜自述，讲述她由农村而矿区、由矿区而都市，再到都市夜生活下靠进出欢场为生的经历——原来《解决方案》的女主人翁俞娜是一个刚刚从吧台上下来的坐台小姐。

  艺术节开幕当天，陈设于798“老字号”的时态空间中的观念摄影作品《解决方案》赚足了“游客”们的眼球。采光良好，空间宽大，最具包豪斯建筑气质的时态空间里人头攒动，酒杯觥酌之间，人们在得体的履行着一次特殊的“猎艳”奇遇，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墙上的裸体女人身上——这名叫做俞娜的女人用文字告诉我们她作为小姐的一段经历：在堂而皇之走进这座公共性空间之前，她一直靠出卖自己的色相为生——直到今日。

    结果，回头再去审视裸体模特儿俞娜，已经不得不带着观看一位坐台小姐的眼光了。然而，的的确确，在《解决方案》中，没有看到了我们理性思维希望看到的东西：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人和对侮辱、损害的批判（个人的、社会的、命运的批判）。反而，比如领带西装革履、宽大厚实的老板桌、陈列雕塑的基座、超宽大的软床和一群戴面具的男人，这些在当代具有“硬道理”强势地位的物质和权力的实体，却被徐勇观念符号地设计成为一个坐台小姐的裸体可以恣意揉搓的道具。男性们被徐勇塑造成弱者——或者像团头团脑的白痴，或者像没有上发条的机械；俞娜的裸体却给予居中，姿势张扬。在这些变成道具的实体面前，坐台小姐出身的俞娜的裸体毫不萎缩，也更无羞涩，反而被夸饰地彰显出一种精神气质。

    在《解决方案》中，一群西装领带男人为中心的那些道具成为指向画框外部的中介，为缺少艺术性的俞娜裸体获得了丰富的社会性意义。透过这些被物化的道具，《解决方案》改写了坐台小姐俞娜的裸体与社会强势——唯物质主义、大男子主义等——权力之间的因果关系，表征了女体（性）战胜物质地位、社会惯例和道德规范的胜利。徐勇的《解决方案》无异于向观众宣读了一份“可以改造好”的风尘女子的宣言，充满“卑贱者最聪明”的审丑品味。

  俞娜通过此次艺术创作，也找到了自己的真正的解决方案，让自己的身份发生了转变。从此可以不靠其他，而靠卖照片为生了。她已经由小姐转换成了艺术家。

    不过，这个结论很暧昧。因为我们从《解决方案》中读出，是游戏的成份构成了作品的核心，戏仿、戏谑、戏弄是作品主要的构成基质。《解决方案》系列中有好几幅都是对法国大革命油画《自由引导人民》（法国，德拉克罗瓦，1830年，油画，260×325厘米 卢佛尔博物馆）的戏仿，理性的创造被调换成戏说的摆拍。这种结构相似但质地大相异趣的手法和态度，在徐勇这个系列中比比皆是。有几幅嗑自文革宣传画的造型和风格，还有几幅几乎移用别人已有的创意。（见附图）于是可以显然感到徐勇创作中，“政治形式大于艺术内容”的波谱意味，感到《解决方案》的后现代“解构”风格。所以，不能得出这是一次严肃的纯艺术创作的结论。

    《解决方案》可以说是当代摄影的一次粗糙实验，是一次游戏成分更多的哗众取宠制作。甚至还可以说只不过是一次迎合商家趣味要求的生产。它在艺术节开幕当天赚足了眼球的热评，不过是这个商品生产过程中一个准艺术性的副产品。

  除了出画册外，最大的卖点是巨幅喷绘出售，八万一幅，每幅八版。已经有好几套装箱起运到意大利等国，有好几家国外的藏家看好徐勇的作品，出了就定货。

    即便是徐勇在《解决方案》的生产中，包含了创新的设计——“俞娜以前的坐台生活只是作品的出发点和背景。徐勇要做的不仅是揭示生活真相，还要帮助俞娜用艺术解决她的生存问题，使她脱离她所苦恼的坐台生活”。但是，徐勇的“解决”观念太简单。徐勇的“艺术”策划立足于计算——双方合作、利润五五分成，风险共担——这连一场个人英雄主义行为都算不上。所以，这场“针对俞娜个人生活的解决方案”，对艺术家而言，“只是制造了一次‘性’的社会传奇”。徐勇的艺术救赎行为，就不可能推广出798工厂和他的工作室以外一步或者半步，就无可能保证艺术节开幕之后俞娜今后更长的生活时间，更无谈普遍性的社会实践。因此，这个“解决方案”仅仅是一个还没有定论的个案，也就不可能推向更多的俞娜们的生存问题的解决。徐勇的“解决方案”由此就没有社会价值。

   然而，徐勇的“解决”方法却很阴毒。一场大众趣味的艺术生产活动，必然产生无实质功效的社会影响。徐勇的操作却赚足了大众的兴奋点和眼球，他采用的是蛇从尾部吞下自己身体的这种以毒攻毒的方法——用卖身体图片来赎回身体，用一种性方式来拯救另一种性方式。所以，这种与“解放”只有一字之差的“解救”，就给女性主义制造了混乱。所以，刘索拉很不满意，在展览的留言本上对徐勇的“解决方案”侧面提出了批评。

  目前中国的女性自卑意识已经不仅仅是男人们的过错，“诸姐妹”对目前社会的女性实用价值观（青春和金钱）都有反省的责任和义务。“诸姐妹”什么时候才能在心底里超越年龄、金钱和职业的制约来意识到自我的真正价值，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后出路。

    徐勇毕竟是体制外打拼出来的自由艺术家，在艺术市场上他是聪明的。《解决方案》的策划和操作有艺术、有观念、有行动，更有商业背影。这个观念摄影系列作品，只是立足在艺术市场上的一次艺术行为，徐勇个人无力赋予它普遍性。徐勇要保证的是他的观念摄影获得有限的证明就足够了，他还有最终的市场目的要进行下去。尽管很多人怀疑俞娜以后是否会重新回到吧台小姐，但至少目前俞娜已经“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开始了她的新生活”。而徐勇则通过策划和制造“极具可读性”的“解决方案”——俞娜“已经由小姐转换成了艺术家”——奠定了自己“高举现实主义批判大旗，并以时尚、观念、前卫形式推向市场”的观念摄影家的品牌。

    徐勇已经摸透了市场的心理，特别是海外市场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要求。洋人要消费对泱泱古国余风流韵的想象，还要消费对当下中国失范中尖叫的窥探。徐勇的北京《胡同》和《解决方案》迎合了洋人的消费。后者沿着俞娜“卖身”的生理道路走到俞娜“卖心（自述）”的心理深处，这才是“解决方案”的阴毒实质。男性由视觉凝视来接近身体获得快感，可怜现在俞娜不仅是身体的衣服被褪去，就连最隐秘的心灵的衣服也被褪去了；男性的视觉已经进入到身体深处，通过凝视女性的内心来获得更多、更触底的快感。消费越深入，俞娜和俞娜们受到的伤害就越是本质的，这就是大众对女性消费的市场规律。

  出卖女性的身体图片和直接出卖色相……，这两种表面不同却都是以身体作为最具效用的实施媒介和视觉素材的出卖中，对女性身体的消费在根本上却并无二致。……在这个市场里，她（俞娜）必须褪去衣服才能生存下去，……男性依然由视觉凝视来接近身体快感。

  艺术永远只能在艺术层面（精神啊、观念啊）发生作用，在介入生活方面，它本身就像俞娜小姐那样，只有褪去衣裳，并且打着艺术的旗号才得以生存。

    最后，再回头看一看：徐勇的“艺术行为”是如何通过观念摄影，将俞娜从现实生活流中剥离出来、制造出满足大众趣味的艺术幻觉的；又是如何通过艺术策划，将俞娜更本身地展览于观众面前、赚取大量凝视的眼球的。在名为“解决”的艺术行为中，《解决方案》实际上制造了更深度的观看和更创伤的观看对象。

    通过观念摄影，原本属于生活中的强势——男人和物质——被符号化地抽空内容，成为一具具空壳般的道具；而生活中的弱势——坐台小姐俞娜——却被塑造成不羁于男性、不屑于物质的独立者。一堆以男人为中心的道具，它们与俞娜之间的关系，不是压迫性的而是被压迫性的。这些道具麻木愚笨、外强中干，一件一件出现在不同的画作中，无一不被裸体俞娜所戏弄、所征服。看看老板桌上俞娜恣意的裸体，再看看围绕着的木然表情的西装革履们；看看俞娜撅起屁股，高举的洋伞和旗帜，再看看屁股后边一群老鹰捉小鸡似的尾巴；看看俞娜高耸起的玉色大腿，再看看胯间东倒西歪的昏睡的男人们；看看俞娜裸体横陈，舒服地放松在在大床上，再看看床沿一溜人似是而非研究报纸的呆样……这些道具配合着俞娜的张显裸体力量的造型，共同搭建构成了俞娜作为一个战胜者和征服者的艺术幻觉。

  真正感到羞怯与难堪的却似乎是她（俞娜）面前的这些衣冠楚楚的欣赏者，……表面的坐怀不乱，镇定态若与心底的挣扎恰成正比。……像一群做错事的，无所适从的小孩子那样尽力去掩饰心底的不安。

    大众社会是生产另类的温床，另类是引导消费的时尚，消费的本质是一种心理代偿。颓废是一种现代美感，虐恋是一种消费文化。艺术家徐勇找来一个“必须性感、体形要好，但又要有苍伤感，即不能太妖艳，又不能太幼稚”的坐台小姐做裸体模特儿，“以日记的形式写出她的身世和在娱乐场所的生涯和真实感受”，由此提供“极具可读性”，从而制造了更创伤的观看对象，满足了更深度的观看。

    这就是徐勇＋俞娜裸体观念摄影《解决方案》迎合大众消费市场关键之处所在。

    加上徐勇宣布要借以改变俞娜生存方式的设计，就使艺术摄影《解决方案》不仅仅是艺术，还延伸到了艺术之外。有评论说徐勇是“改变她（俞娜）今后人生道路的合作计划”之行为艺术，也有评论说是“策划并实施这个工程”的观念艺术，还有人评论说“它介入了生活，”“确证被回避遮盖的社会问题”。但最终，下面评论提出的批评才是目前为止最到位的：事实上，《解决方案》的“卖点和话题性都超越了艺术性。”

  这可能是一个反差极大的体验，因为初见作品时你可能只觉得毫无意义甚至作呕。但……照片永远只是一小部分，背后隐藏着秘密。

  怎样的秘密？（在2007年5月13日，嘉德中国影像艺术春拍专场中，）一个裸体姑娘站在4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中间，这张照片（标号为333号作品，名为《解决方案》，序号为B2，）可以卖多少钱？

  17.92万元！


附：自由引导人民 （法）德拉克罗瓦 1830年，油画，260×325厘米 卢佛尔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