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哥启示录

初哥启示录

迈克

       尽管数目多到一毫子一打，仍然日日新鲜层出不穷，可见市场需求并没有因为货源泛滥而呈现衰歇。而且目标观众肯定超过想当然的未发育小妹妹群，《名利场》和《访问》这些读者层面较成熟、较见过世面的高档流行杂志一样乐於采用他们的玉照刊登封面，甘之若饴的顾曲周郎可想不受年龄和性别限制。
       法国人有特设的称呼形容他们：初哥（Jeune Premier），恭维之中不无一点卑视，赞赏可餐秀色之休不忘对内涵之欠缺表示遗憾。初出茅庐的美少年，以不怕虎的姿态在险恶的江湖献上第一次，石破天惊於水平线上制造田纳西威廉斯笔下那罗马处子泉的奇景，青春的喷射教人直接联想由贺尔蒙管辖的生理现象。采补的眼睛非常势利，单凭美色单凭年轻不能保证一定入围，哥仔除了靓，除了嫩口，气质还需要为集体的幻想填上适当的色彩；最好略带蠢相，或者某种小霸王的横蛮，要是没有温室的湿度，万万不可缺乏街头的气息。不论纤柔、乖顺或者强悍，总得让人觉得有机可乘，性格的围墙露出一截脆弱的地段，既是入口也是伤口。在危险关头他们不会迟疑拔出腰间的锋利小刀，然而夜深人静连隔墙的耳朵也累得睡著的时候，他们於你母性的拥抱中可以哭得像个婴儿。
       凭空发明一个专用名词，当然因为生活上有这样的必要。法国影坛的初哥行列浩荡得很，老牌经典有脍炙人口的谢勒菲立和尚马里，六七十年代除了土产的积皮连、尚梭拉和尚克罗比雅利，还要聘请皮尔克里曼堤这么出奇制胜的外劳，近年更是五花八门，云逊皮勒斯、奥利维耶马丁纳斯、纪容卡尼、纪容狄帕度、贝诺雅马絮梅尔、史蒂芬利都……还没有把昙花一现单片走天涯的算在内。其中的表表者肯定是阿伦狄龙，他不但具备最优厚的滋润绮念养料，还创下了在初哥班留级最久的纪录——这类养眼新秀向来有用完即弃的特质，出炉卖点第二天无可避免成为隔夜饭菜，初哥宝座未坐暖就要摇身变作前初哥。唯独阿伦狄龙，得到围在四周团团转的同志导演的眷顾，有如包了不透风的保鲜纸，奇迹般延续了青翠欲滴的食用期。
       我这里突然唱起青春挽歌，不问而知是受了刺激。不不，并非因为目睹法国前帅哥的老皮老骨而伤春悲愁，而是因为看见《硬球》（Hardball）里的基奴李夫斯禁不住泛起盛夏将逝的惆怅。演一个郁郁寡欢的小无赖，不排除入木三分是他精湛的演技，但我总觉得其实翻开的是他私自携带的超重行李。脸上挂著疲倦的漂亮，红也红过了，威风也威风过了，单薄的身躯倒还留恋著洇远的从前，不肯囤积一点岁月馈赠的脂肪。《不羁的天空》那个涩涩的初哥款款从时间荒野那一头走了回来，定神看清楚，是两个。并肩走天涯的沙煲兄弟，一个是反叛的富家子，闯荡人肉市场像演一台仰扬顿挫的莎剧，落幕后洗净粉墨尚有几百万未开头的好世界；另一个是占士甸的血滴子，眼下不论多少荣华富贵，他都无福消受，四肢不听指挥颤抖，神智随时扶上紧急闸。戏如人生，那是语重心长的预告。另一个，当然是挂头牌的利华冯力士，他的结局你早知道了，再提亦枉然。基奴李夫斯被营火照过的脸始终印著那个晚上，像月亮幽幽披著太阳投下的光，竟自也成为一幅醉人的风景。
       好莱坞的流水线从来没有中断生产初哥，有杀错没放过一个接一个把他们推进市场，就像和布鲁斯韦伯签了合约，不停供应模特儿让他好色的摄影机生吞活剥：海登基斯丹逊在《星战前传》面市之前是秘密武器，之后沦为潮湿的爆竹，哥灵费拉尔虽然太虎背熊腰，却出奇有观众缘，佐殊哈纳特完全欠缺喜剧细胞，但镜头就喜欢奉承他的俏脸，杰贺南达斯由头到脚万事俱备，可惜东风不肯往他这边吹……选择这么多，攻势这么凌厉，玉男掌门人就算吃了不老仙丹，也不好意思赖在幼稚园拒绝升级。多情的天涯歌女一声声郎来了，其中「患难之交恩爱深」大概搔著了初哥情意结的痒处，不肯长大的心态找到了美满的藉口。梦工场之可以屹立不倒，也全靠辈出的这些撒沙的睡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