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恶犬闲人莫入--《云上的日子》

    几年前看过一次《云上的日子》，如同小学生遭遇微积分，看的云里雾里，那种感觉，和片名的表达差不多。于是叫醒我的小猫，爬到网上找相关影评，那些文章多是玩意识流，自顾自抒情，寻不到落脚点，比云上还云上，直往那冥王星飞去。我是个老实人，看不懂那么飘渺的文章，愈加敬畏这部大师之作。不过，姑念它美女如画，画面如诗，明星如云，勉强存下一点好感。忽一日，若有所感，翻出碟，再仔细品位一番，也就有了这篇文章的诞生。我不敢说自己看懂了多少，大师的东西若是那么容易看懂，怎么流芳百世啊。
    这部电影由安东尼奥尼导演，维姆·文德斯监制兼执行导演，师徒两位大师通力合作，堪称佳话。如此超豪华的阵容，放入电影史中，亦属罕见。也许只有库布里克构思、斯皮尔伯格导演的《人工智能》可以相媲美。象文德斯这般谦逊的大师极为难得，他为小津安二郎拍摄记录片，为安东尼奥尼甘当绿叶。甚至在本片中，借一个专事模仿大师画作的老画家之口，表达了对安东尼奥尼的崇敬。
    影片由几个小故事组成，象一条绳子串起的几只蚂蚱，马尔科维奇扮演的流寇导演就是那条绳子。马尔科维奇的声音悠远低徊，听上去有吃果冻的感觉。几个故事在他缓慢的叙述中渐次展开。
    第一只蚂蚱是一个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浪漫故事。安静如雾的小镇上，一个漂泊的帅哥邂逅一个娴静的美女，两人同住在一家旅馆，门对门，做起坏事来非常方便。二人一见如故，很快就达到谈人生谈哲学的地步。精神上充分交流之后，两人都想更进一步，进行身体上的交流。各自回屋后，美女把自己收拾妥当，摆上床，静候着帅哥入室行凶。帅哥却不太确信美女的战略意图，徘徊良久，始终没露出狰狞面目破门而入。期待中的千金春宵，在双方的含蓄和犹豫中沦为一夜无事。第二天，失望的美女杳无踪影。从此，二人天隔一方。两年之后，命运安排二人重逢。帅哥说，你怎么走了。美女说，我等了你一夜。别后的两年，帅哥依然是独行客，继续着他的蒲公英生涯，美女一直独占着他的爱情备忘录。美女却已是曾经沧海，她的生活曾被一个男人占据。人面依旧，桃花无处笑春风。帅哥心潮起伏，这就是我日思夜想苦苦寻觅的那个人吗？二人试图弥补两年前那晚的遗憾，再续前缘。帅哥却在搭箭上弦的当口，收箭离去。
    邂逅，然后迅速离别，短暂的象烟花。美女留给帅哥的印象，是一副模糊但蛊惑的画。对于这副画，他拥有绝对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象，在这副画上随意添加喜欢的颜色。自由的想象赋予了这副画无穷的美丽，支撑着他日复一日的寻找和期待。令人沮丧的是，真相往往与浪漫绝缘。当活生生的她出现在他面前，恶狠狠的现实击碎了想象中的美好，明白无误的揭示出，自己不过是她感情生活中的一段涟漪，很快就被后来的波涛淹没。拒绝和离开，受命成为感情麦田的稻草人，守护着他脆弱的自尊和傲慢。
    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接下来的第二个故事中，串场导演放弃了旁观者身份，投身到火热的生活中。这次，他没有重蹈前面的帅哥的覆辙，始终保留着观察者的冷酷姿态，自由的穿梭在现实的苏菲·玛索和想象的伊人之间。导演在海边的小镇四处溜达，偶遇苏菲·玛索。观察世界窥探生活的职业敏感，令他立即察觉到，这个女人是个丰富的矿藏，她的背后藏有值得期待的故事。于是，他用目光压迫她，令她不得不重视他的逼视。天公作美，导演迎头撞上了猪头运和桃花运。苏菲·玛索不但向他透露了自己杀父的事实，还自任导游，带着他游览了一番她的身体。和通常的游客一样，导演留下了一点垃圾，收下到此一游的美妙回忆，心满意足的全身而退。
    为什么如此美丽的女人会成为杀人犯，杀的还是自己的父亲，更离谱的是，她只被监禁了三个月。我大胆揣测，这是个不伦的故事。一个丧尽伦常的老色鬼，被反抗压迫的苏氏十二刀砍了个唏吧烂。影片留了个意味悠长的暗示，苏菲·玛索对导演说了一句“我觉得你象一个人”，然后就和这个半拉子老头儿同赴温柔乡。我初次看到这一情节时，义愤填膺，如此不堪的一坨牛粪，何德何能，竟会有幸问津苏大美人这朵娇艳的鲜花。
    导演听到美女弑父的超现实故事时，并没有急吼吼地刨根问底查明真相，而是不动声色，耐心等待着苏菲·玛索的自投罗网。真相，若隐若现，都包含在那十二刀之中。这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已经足够启发观众的联想了。
    谎言是真相的孪生兄弟，同为生活的亲密伙伴，时不时来偷袭一番。第三个故事最庸俗也最富有教育意义。一个博爱的男人，辛勤奔波于妻子和情人之间。在多数女性眼中，此人属于典型的“臭男人”，不但花心，而且花心的理直气壮怒气冲冲。对付两个醋海翻波的女人，他已经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手段，当“爱”的借口在女人面前失效，他就会搬“性”救驾。谎言在寻欢作乐的掩护之下继续耀武扬威，而两个女人都在谎言的温柔抚摸下自欺欺人，磨去了挖掘真相的决心，继续心有不甘地蒙昧着。有志于发展婚外情的男同胞们，可以向他学习一下成功经验。不过，事先要做好鱼死网破的心理准备，毕竟这是一项高回报高风险的事业。导演的道德天平看来不是伪劣产品，一龙二凤的幸福生活终于未能天长地久。女人，不再沉默。妻子被丈夫的谎言折磨得心力交瘁，勇敢地选择了离开。她在租房的时候巧遇让·雷诺，他刚刚被红杏出墙的妻子一脚蹬开。秋风中的两棵苦菜花同病相怜，在爱情的废墟上无可奈何地凭吊。导演没有兴趣把这个故事做大做强，就此画上了句号，不，应该是省略号，几个人的命运何去何从，都留给观众去想象。
    拒绝谎言难，逼近真相也难。第四个故事比较简单。法国第一男星樊尚·佩雷扮演一个追求者，他自认为是爱情百事通，斗志昂扬，一路巧舌如簧语重心长，追求一个女孩子。他操起各种理论武器，向她发动一波接一波的强大攻势。用意无非是让她意识到，她应该义不容辞地爱上他。战况精彩，战果却惨淡。这个外表平静的女孩子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感情菜鸟，她对爱情和人生的理解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她毫不费力地一一化解了他的攻势，御敌于国门之外。小伙子节节败退，他对女孩子的种种臆测一一落空，一步步让出了自己的阵地。当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垂死挣扎，期待第二天能再见到她，得到的回答是，她第二天就要嫁给上帝做修女。小伙子彻底绝望了，想和上帝抢女人，难于上青天啊。准修女的扮演者是伊莲娜·雅各布，当年我在基斯洛夫斯基的《薇诺妮卡的双重生活》和《红》中见到她时，惊为天人，马上提拔她为我的梦中情人。而她在这部影片中，却是素面朝天，渺远的无欲无求，令人肃然起敬，不敢有非分之想。
    小伙子的失败缘自于他过分的自信，从而对真相缺乏必要的谦卑。真相的大门前挂着一面警示牌，上书“内有恶犬，闲人莫入”。擅闯真相的秘密后花园，真相会毫不留情的揍得他满头大包。
    影片开始时，有段画外音，导演自述道：“只有拍摄时，我才发掘真相，把事物的外貌拍下来并放大，尝试发掘出其背后的东西。”导演要用电影来发掘现实的真相，我却在这里用文字来发掘电影的真相。想一想，有点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