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的意义

据说如今在世的最伟大的物理学家是霍金。对他在天体物理学方面的贡献，我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只能远远地表示尊敬，而且是无声的；有声的尊敬应当由物理学的内行来表示。

但我还是想就霍金说上两句与物理学无关的感想。我看见霍金歪在轮椅上的样子，很替他难过。上帝给了他一个无与伦比的大脑，却让他的身体变得孱弱无比。上帝是不愿意让人间有完美的事情？

在我看来，霍金作为一个个体生命，他具有的象征意义，可能要超过他的科学贡献。这个象征意义就是现代人的发展前景：日益聪明乃至无限聪明的大脑，日渐孱弱直至丧失活动能力的身体。

我们的头脑越来越聪明，聪明到可能记住世界上任何复杂的事情，假如大脑中能够置入很多超级电脑的话。我们的身体越来越孱弱，直到有一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没有“双赢”的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有霍金的大脑，泰森的身体？要是没有这种可能，大脑和身体只能有一个获得高度发展，那我们取什么？我们要身体还是要大脑？我相信大多数人和我一样，宁要健康的身体而不要复杂的大脑。身体健康头脑简单的人，大多能活得比较愉快，他至少没有身体痛苦的折磨。美国田径和篮球运动员，常常在获得胜利或一个惊人的肢体表演动作后，面对观众和电视镜头那种狂喜情绪的狂放发泄，老让我觉得他更像一头极具生命活力的野兽。头脑复杂身体虚弱，则很少有快乐，因为即使你善于神游天外，有发现智慧的快乐，有嘲讽愚蠢的快乐，有玩弄幽默的快乐，但这些快乐根本抵消不了身体病残的痛苦。

但是反驳马上就来。很老的名言说，猪不思考而活着，快乐得整天直哼哼，我们愿意当一头不思考的猪吗？少年不知愁滋味，我们愿意永远停留在儿童状态傻乐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伟大的人，一辈子就几乎都是在痛苦的思考中度过的，他们是把痛苦的思考当作幸福来体验的。所以聪明的头脑乃是人生幸福的根源所在。

抽象地讨论肉体和精神两种快乐的优劣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主要危险是什么？我看是身体生理机能的退化。退化的现象有很多，择其大者，不外以下诸方面：现代城市噪音污染使我们的听觉能力严重退化，从年轻人喜欢的音乐就能看出，分贝数不高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不可能有快感；光污染使我们的视觉能力严重退化，百分之七八十的学生都成了近视眼；身体的耐力、爆发力、协调性、灵活性，乃至负重的能力，比起30年前已经有了大幅下降；至于因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导致的各种现代疾病比如肥胖症之类，就不必说了。

或许有人会说，体育运动的各项记录，仍然在不断提高刷新，这足以说明人类的生理机能非但没有退化，而且在增强提高。对此我的回答是：首先，如今体育记录的提高刷新，由于商业动机的缘故，十有***都要靠兴奋剂之类的药物帮忙，这在全世界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如果没有药，成绩能否提高，我是很表示怀疑的。中国田径运动除了女子长跑以外，主要项目的运动成绩几十年来进步很小，也很能说明问题。其次，就算这些记录是在没有兴奋剂帮助的条件下取得的，但职业化或商业化的体育运动员，并不能代表一般人的身体状况。如果谁有兴趣，不妨选几个中学，拿大饥荒刚过的1962年中学生的体育成绩（比如平均百米成绩、平均跳远成绩等）和现在生活优裕的中学生的体育成绩做个比较，我估计结论十有***是“今不如昔”。

霍金到中国来了，又走了。我不清楚他在物理学上的伟大贡献，但绝对不会忘记他的孱弱身体给我带来的震撼。

2002年9月11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