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未经作者本人许可不得转载。

女人问题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5-02-02 14:40:15 / 精华(1) / 个人分类:闲话女人

男人评说女人,古已有之——从孔夫子开始。女人议论男人,虽无悠久历史,却发展繁殖甚速,其主要方式是先说自己,最后归结到男人,并且是不满的居多。这些议论不但披载于一般媒体,更有大批女报女刊专办此事;不但腾播于厨房卧室办公间,而且还设有世界规模的论坛。世界妇女大会曾在北京怀柔——一个多么不女权的地名——召开,其雌壮声势,虽非十分浩大威猛,也足以使中国男人一开眼界。
一般知识男性,对女人问题,多持审慎态度,轻易不信口雌黄,立场不能太男,观点也不过女。

大多数知识女性,则乐于坦陈己见,而且似乎越女权主义越好。少数以女权主义为非的女性,其“话语”的男化度虽不甚高,态度之鲜明却不逊于前者。

这现象应了贾宝玉的名言:女人是水做的,清澈明亮;男人是泥捏的,浑浊暧昧。我本人就是泥人中的一位,对于女人问题,向来不以为什么大问题。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本没有什么好说的;或者说,该说的古今圣贤都说过了,说得对,咱们照办;说得不对(比如孔子说女人难养,尼采说见女人得拎鞭子),咱们不断批判,批深批透批臭了就打住。老挂在嘴边,像阶级斗争似的,天天讲,年年讲,就没有什么意思。但女同胞不以为然,她们认为问题远远没有解决,于是女人问题就变成了哲学:什么是女人?女人本如何?女人应如何?此类问题,大致跟天为什么要下雨,地球为什么是圆的而且会转,人为什么要吃饭,不吃行不行这类问题一样,虽然也可以视为宇宙人生的大问题,但于众生百姓来说,基本上可以存而不论。因为这些问题离实际生存需求太远。但女权主义不这么认为,她们一较真,就有许多理不清的具体问题需要探讨:女人还那么难养吗?不再挨鞭子了吗?这么反复底问,女学就成了一门显学。

这门学问的著述尽管汗牛充栋,但其精义其实也就是两句话:女性被男性压迫了几千年,失去了自己的本性和面目,男性是女性不幸的根源。因此,女性要获得真正解放,就得揭露一切或隐或显的男权压抑,给予最坚决的批判,直至彻底推翻男权统治。

既然如此,女性要获得解放,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就是消灭男性。经常有失身女子仇恨并报复一切男人,就是这种心理的明证。但消灭男人的最根本办法是女人不生男人,而不生男人的办法是单性繁殖——克隆技术目前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但事实上,女人还没有走到完全不要男人的地步。即使女人在经济、文化各方面已完全独立自主,不再依赖男人,大多数女人如同男人一样,也仍然希望一个异性伴侣,能获得性的愉悦和满足。没有性的愉悦和满足,便不是健全完满的人生,这正是女权理论的基本观点之一。由此看来,消灭男性,女人是不答应的。女权主义的鼻祖母波伏娃女先生就不赞成消灭萨特男先生,他们还要同居呢。当然,还有比波伏娃更激进的后来者,同性恋不一样可以得到性满足吗?但到目前为止,同性恋还没有构成人类的多数,因此男人注定在可以预见的若干年内,不会被消灭。消灭既不现实,改造男人就成了必然。

现今女人既然要坚持她们的本性,又要男人符合她们心目中的非男权主义的模式。要满足这一理想,最好的办法是从出生开始,便杜绝传统男性观念对小男人们的影响塑造。这一点至少在中国大陆快要做到了,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教师已经是女人占了多数,这样培养出来的男人是有点女气了。

但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努力,女人们并不满意,仍在满世界找真正的男子汉。而目前她们寻找的理想男子汉,细细看去,偏偏是那些未受女权主义熏陶浸染因而颇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原男人”,比如西部牛崽,新近则最推崇《廊桥遗梦》的男主人公罗伯特先生。如此说来,女人辛辛苦苦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那么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女人嘴上喊的,跟她们 实际想要的,其实是两回事?她们用语言塑造一个男人,又用眼睛和手脚去寻找另一个男人?

但女人毕竟是聪明的,灵动如流水,她们在理论之外的流行话语中,把矛盾和悖谬掩饰起来。她们把十三岁就开始遗精如今已经二十三岁或三十三岁的大男人(比如蔡国庆、姜文、斯瓦辛格之流)叫男孩,那心理似乎是希望高大雄壮的男人还留点孩子般的可塑性,以便教育、引导、拿捏。但大男孩们只宜停留在银幕和照片上,最多远远望一眼其人真身。偶像之所以为偶像,就因为他是一个影子。这有点类似神话传说中的画中人,男人不在时从画上走下来操持家务。昔日男人对女人的渴望,如今变成了女人对大男孩的企盼,谁居主动,一目了然。她们未必真想把姜文大男孩们娶进门。因为她们对能否把他们稍稍改造一下,心中没底。她们也知道罗伯特先生喜爱浪迹天涯,不会跟谁日日耳鬓厮磨地相守一辈子。

女人越聪明,越反衬出男人的不争气,这些泥做的东西不大愿意把自己烧成坚硬的瓷或次硬的陶,却愿意按女人的要求留点可塑性——一个尚未脱水风干的坯。男坯们不但接受“大男孩”的封赠,而且直到四五十岁了,还愿意让小女人叫一声小王小李,心里美滋滋地。非但如此,她们还琢磨变着法子去适应女人,讨女人的芳心欢喜。其样板例证在女字号的报刊中俯拾即是:从领带系法到性交技巧,从糖精稀释成的短小情诗(知道女人不读长诗)到眼泪晕染的不幸故事(知道女人善良且善感)。这类文字多一半是男人的产品,而若是女人写的,男人尤其爱读。翻阅这些报刊,直怀疑那印刷油墨是劣质脂粉和香水调制而成,完全一派“后男人”(恕我借用“后学”概念)的氛围气象。

假如这么辛苦能赢得女人的肯定评价倒也罢了,偏偏是动机与效果相反。女人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心和胜利欲,却对男人本身仍不满意,不但自己不满意,还要为几千年的女前辈同胞叫屈:女人历来受男人压迫,从精神到肉体。对此我基本同意,但有所保留。在这个问题上,我倒愿意持马克思的阶级论观点。像吕雉、武媚娘、叶赫那拉家的兰儿以及差点当了女皇的江青,这类“盖世之雌”所受的男人压迫甚少而压迫男人至酷至烈,以致造成深远历史影响;王侯将相、名门望族的太太小姐不会受长工轿夫的压迫,焦大再凶也压迫不到贾母王熙凤林黛玉头上来;历来啸聚山林的江湖好汉,常常要弄几个“压寨夫人”,她们压谁?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众男人;乡间胼手胝足,终生不得温饱的农夫农妇,谁压迫谁?大家一起找吃的活命要紧!

所以,说女人受压迫要历史地看,一分为二地看。女人受压迫是进入父系社会以后的事,这方面文献太多,我们不必引述。简单说,父系社会确立夫权,乃是社会得以存在的必要条件,正像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权宜之计而非理想一样,未必平等的性别分工和文化规范,乃是整个古典社会的内在要求。夫权在今日被颠覆并不能证明它在昨天也不合理。至于这个古典社会以及夫权如今还有多少残余,女人还受到何种程度的压迫,则不可一概而论。如果中央电视台生活空间节目的记者去采访北欧、北非、北朝鲜三个普通女人,除了性别认同,我很难想象她们会有什么共同意见。我们得注意这样的事实:近世以来,女性地位有多少改善,夫权在多大程度上被颠覆,基本上取决于社会经济发展以及与之相应的政治文化体制的发育程度,与现今流行的女权理论关系不大。1995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当代中国妇女家庭地位研究报告》(联合国人口基金资助项目)得出结论:妇女地位取决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和开放程度。这个结论也为审查该报告的几位专家所认可。换句话说,女人的不幸与不平,并非女权主义倡导什么理论即可解决。马克思说女性解放是整个社会解放的标尺,马克思即使有再激进的妇女解放观点,他夫人燕妮还得在家相夫教女,这就是那个时代欧洲社会解放的标尺。周作人是现代中国学者最关注妇女命运、最愿意为女性辩护学者,但他的日本老婆终其一生,都是个家庭妇女,这就是现代中国妇女解放的标尺。所以,马克思的名言也可以反过来说:整个社会的解放才是女性解放的可靠标尺。然而社会不过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组成,女人顶着半边天也踩着一半的地。因此,这种格言警句其实没有多大意思。男人(或女人)要去革命、挣钱,女人(或男人)拖后腿,这现象近世以来极普遍,谁解放谁,谁压迫谁,也很难说。

女权主义者的另一观点是,不大愿意承认两性的体能差别。她们认为男权社会长期压迫女人,才造成女人肌肉的不发达,力量弱小,林黛玉式的弱不禁风完全是男人之罪。女人体能的弱于男人,与其说是进化,不如说是退化,母狼母虎的肌肉不弱于公的,即可证明这一点。所以现今流行女人跟男人年比着练二头肌、胸大肌,练垒然块然的腹肌臀肌。也有人根据女子马拉松成绩的迅速提高,预测不久的将来,男人将跑不过女人。这一点大概是男人最说不出什么的了,须眉得让巾帼们称雌竞技场,谁让男人不争气!

但体能之外,两性的性征差异就不是文化或男权的塑造。女性往往为此感到沮丧,常常发誓来生不作女人。男人当然比较乐于强调这种差异。他对自己的性征既有优越感,也有愧不如女的谦虚。五十年代有篇小说写合作化,其中一落后男社员斗不过女社员,急了说,你们能,你们能尿得高些吗?!我曾遇到一乡镇企业家,志向远大,自以为能力无限,但有一点保留。他的口头禅是:除了生孩子,我什么都能干。这两个例子虽然朴素粗俗,甚至有点无赖味,却真实表达了一般男性对女性的两重态度,堪称公允。

然而据说男人将来也能生孩子,或者男女都不生孩子,由科学来制造非男非女的中性人也即无性人。虽然我因无法预测其好处因而也不希望人类再过五十年都成了骡子,但我相信这很可能会变成事实。这种可能性同时也进一步证明:男人女人在性别特征上的变异,其实与女权运动或男权势力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由经济、科技发展本身决定的。而科技是男女两性共同的事。因此,无论站在男人还是女人的立场,对我们“性”命攸关的,是人与科技的关系,而不是男女间的差异、对立、冲突;是科技要灭掉人,而不是女人要灭掉男人或者相反。

说了这么多,意思其实只有一个。对女权这种“主义”,大可不必太较真。如果像有些男人那样,为求平等,也主张建立男权理论,成立男人联合会,确定个男人节,那就有些添乱的味道,故意跟女人过不去。这么说倒不是大男子主义对女性的轻蔑态度。因为女人手中无男权,正如男人手中无女权。这已是不争的事实。男人女人都在受这个莫名其妙的技术物欲社会的摆布,你偏偏要跟女人叫板,那不显得太可笑了么?正像标榜唯物主义的人往往走向唯心主义一样,女权主义者鼓吹妇女权力、尊严、自由的结果,有走向反面的危险。她们一边痛感自己一直是男人的附庸、玩物和被看的对象,一边张罗着要傍大款或者上大街搞裸体游行,难道这也是男人或男权文化压迫的结果吗?《诗经》里说,“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现在的“膏沐”满世界,美容成了一大产业,女人们为谁容?仅仅为自己?还是为大众?为几个男人,还是希望悦己者成千上万?这要由女性自己来判断回答。男人只宜保持沉默。因为,毕竟,我们是泥做的。


TAG:

 

评分:0

我来说两句

显示全部

:loveliness: :handshake :victory: :funk: :time: :kiss: :call: :hug: :lol :'( :Q :L ;P :$ :P :o :@ :D :( :)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