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与西西弗

        吴刚与西西弗都是神话中的人物，都遭受到永无休止的劳作的惩罚。吴刚被罚到月宫砍伐高达五百丈的不死之树－桂树，桂树随砍随合；西西弗被罚不停地推巨石上山顶，巨石因自身重量滚落。但是这两个人物却给人以不同的感受，西西弗在加缪的笔下，成为阐释人类命运的载体，折射出悲剧色彩。“一个紧张的身体千百次地重复一个动作：搬动巨石，滚动它并把它推至山顶；我们看到的是一张痛苦扭曲的脸，看到的是紧贴在巨石上的面颊，那落满泥士、抖动的肩膀，沾满泥士的双脚，完全僵直的胳膊，以及那坚实的满是泥士的人的双手。经过被渺渺空间和永恒的时间限制着的努力之后，目的就达到了。西西弗于是看到巨石在几秒钟内又向着下面的世界滚下，而他则必须把这巨石重新推向山顶。他于是又向山下走去。”大量以此为主题的艺术品中的西西弗也永远是这样的造型。与西西弗相比，吴刚显然处境好些：桂花树下总比那荒山野岭浪漫得多，抡斧砍伐也要比推石上山轻松一些，毕竟什么时候歇息，自由度大得多，不象西西弗是绝对不能在行进途中偷懒的。而且居然还可以有空闲酿得桂花酒。显然，中国文人笔下的吴刚没有如此浓重的暗喻。人们并不太关注吴刚那日复一日的砍伐，反而有点羡慕他不仅藏有桂花酒，而且还能够与月里仙子嫦娥、白兔为伴。每逢中秋，月如玉盘，人们对月畅饮也必然提及吴刚，无论是“几年持斧笑吴刚”还是李白的“欲斫月中桂，持为寒者薪”，笑也罢，叹也罢，吴刚俨然是妇孺皆知的人物。西西弗却只有喜欢哲学的人才会懂得，至今关于他的译名还没有统一。              

        我无意于去挖掘吴刚相似于西西弗的寓意。如果中国文化和文人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如此去做的话，恰好说明东西方生命哲学的差异。我只是想把两者的一些细节做一些比较，却显然有趣味得多。

        首先，他们各自犯了什么罪行，居然要承受这样无效无望的劳作？关于吴刚受罚的原因，神话传说中并不一致。《山海经》道，吴刚是因炎帝之孙伯陵趁其离家学仙道之时与其妻私通，一怒之下杀了伯陵，因此惹怒太阳神炎帝，被发配到月宫，砍伐月桂。而《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天咫》中则说吴刚学仙有过，因而受罚。当然更多的人愿意相信第一种传说。

        西西弗遭受惩罚的原因却莫衷一是，根据施瓦布《希腊神话故事》中的阐述，“埃俄罗斯的儿子西绪福斯是所有的人类中最奸诈的人。他在两个国家之间的狭窄地带建立并统治着美丽的城邦科任托斯。由于他背叛了宙斯，死后被打入地狱受惩罚。”这里只说明了西西弗很狡诈，而且背叛了宙斯，但是没有说明他如何狡诈，又怎么背叛宙斯的？加缪的《西西弗神话》中阐明了数种可能：背叛宙斯，藐视天火圣雷，囚禁死神，冒失检验妻子的爱情……。但是出于行文的考虑，加缪并没有仔细阐述各种情况的发生，而我却禁不住要细究一下西西弗所犯的过错。在莉茨·格林和朱莉叶·沙曼·伯克的《神话之旅》中，我找到了一些端倪：罪行之一，西西弗是个暴君。在他用欺诈的手段活得王位之后，他有一种残忍的处置敌人的办法，那就是将敌人钉在地上，然后用石头砸死。罪行之二，西西弗背叛了宙斯。河神的女儿被宙斯劫走，只有西西弗知道此事，西西弗向宙斯保证绝对不告诉河神，但是回头却河神向柯林斯城供水为条件泄漏了宙斯的秘密，于是被判下地狱。罪行之三，囚禁死神。当死神来执行命令时，西西弗说：“这墓穴太小了。”死神认为不算小。西西弗就对死神说：“你能不能躺在墓穴里，让我看一看墓穴到底合适不？”死神同意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墓穴里，西西弗闪电般地把石板盖严，把死神关在里面。死神被囚禁，三界秩序大乱。罪行之四，欺骗冥后珀尔塞福涅，重返人间。当战神解救了死神，两神终于把西西弗拖到地狱之后，西西弗向冥后珀尔塞福涅声称自己是被活活拖到冥界来的，根本都没有经过葬礼。珀尔塞福涅不知有诈，轻易就信了他的话，西绪福斯得以重回人间，跟以前一样继续过他的生活。关于第四个罪行的另一个版本是：当战神解救了死神之后，西西弗知道自己这次肯定要下地狱了。就要求他的妻子，如果她真爱他的话，在他死后，把他的遗体不要安葬，而是弃于广场。他妻子照办了。于是他死后从冥王那里获准还阳去惩罚不近情理的妻子，回到人间，但是“当他又看见这个世界的面貌，尝到了水和阳光，灼热的石头和大海，就不愿再回到地狱的黑暗中去了，神的召唤、愤怒和警告，对他都无济于事。”        

        众神考虑到西西弗的狡诈和他用石头杀死别人的残忍方法，找到了惩罚西西弗的最合适的方法：他们在一个陡坡上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放在西西弗的头上。他能够防止石头落下来砸死他的唯一办法，就是要不停地把石头往山上推。众神保证，如果他把石头推到了山顶上，再推到对面的山坡上，那他的惩罚就结束了。西西弗花费了巨大力气，终于把石头推到山顶上了，可是，这块巨石总是在欺骗他，每次到山顶总是从他的手中滑落，重新滚了回来，跟在他后面追，一直追到山坡底下。他只能这样一直推下去，直到时间的终结。

        吴刚因杀奸夫而受惩，而那奸夫恰好是炎帝的孙子。这就不由得人好奇了。如果奸夫是以凡夫俗子呢？吴刚是否会受罚？不管如何，吴刚受惩是因为得罪了仅次于玉帝的炎帝。但是郁闷的吴刚因杀奸夫而受惩，其所宣扬的主题不过是男性维护对女性的私有而已。尽管传说中也有死亡，但是炎帝之孙的死亡在中国文化中却是罪有应得。

        西西弗就不同了。他嘲弄诸神，以人的智慧。厌恶死亡，以欺骗重返人间。尽管他暴戾，但是却也有圣雄的味道，因为他出卖宙斯的秘密是为了让河神向柯林斯城供水。于是与吴刚相比，西西弗这个人物就饱满得多。迫使人们去思考死亡、爱情、英雄主义等主题。

        行文至此，突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