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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5-12-27 03:12:00 / 个人分类:被抢上山当土匪的女人

梅先生也算神了,算命算得不差分毫。丙午日午时三刻,脚伸了伸,嘴里咕噜了一阵,桂子听清是在唤她快快烧纸钱点爆竹,他要走了。桂子点燃爆竹烧着纸钱,再去看父亲时,那双深陷的老眼真的就闭上了。于是,桂子在爆竹声中开始啼哭,诉说父亲的养育之恩自己的思念之情。那声音虽然凄凄的,泪水也一直流过不停,桂子一下子变得极平静。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刚听说父亲生病之时好急好急,父亲死了心中怎么会反而平静了呢?这中间的道理,她是好多年以后,上了山当了土匪,才慢慢悟透的。

这时候,虽则心里平静, 毕竟还在流泪还在啼哭,她没有时间去想深想透。

没多久,公公杜东山来了。他款款地走近床边,望了望梅先生那尚未完全闭上的老眼,轻轻地说,走了?走了?然后用大手掌在梅先生脸上一抹,让他最后隔绝了人世。末了,又对桂子说,别哭了,身子要紧。还告诉桂子,他已派人去找来福了,就会赶回来的。交代完了,吩咐带来的几个伙计,这个办祭品,那个布置孝堂,让一个年岁少一点的跑去请三叉河有名的刘道士,准备做法事。

桂子呢,反倒清闲了。恰巧来福也从外地赶回来了,陪着桂子,守在梅先生的灵柩旁,以尽半子之孝。有人来吊孝,夫妻二人便跪拜迎候,桂子将已经哭泣了不知多少遍的内容又哭泣诉一遍。吊孝礼节罢了,夫妻俩便又起来守在灵柩旁边,清闲、恭敬、虔诚地坐着,看杜东山里里外外安排诸多事项,也用不着去插言。

法事做得极热闹。绕棺、咒苦、念超度经文,该做的全做了。那刘道士领着三个徒儿,你念一段我念一段,中间用木鱼声做节拍,念得极认真。一段末了,光当光当敲一阵锣鼓,增加一点热闹气氛 。其实,那经文并不是道家经典,无非是十月怀始、二十四孝之类,说些父母养育儿女之苦,儿孙理当孝顺,一句句说得十分明白。听着听着,桂子走了神,心想,这“一月怀始在娘肚”太俗气,念给父亲听还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倒不如将晏几道的“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周邦彦的“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无流”拿来念念,说不定还对得上父亲尚未散尽的心思。

这么着一直闹过了八天,转眼便是五月十七日。第二天,便是梅先生为自己算定出殡的乙卯日了。万事皆安排妥了,却碰上一大难题,请不到进坟地守柩之人。

出殡之后,一时碰不上吉日封土作墓,只好将灵柩停放于土穴之中,也是常有的事。久的,要等上好个月甚至一年呢。梅先生在山中停放四十八天,本不算太久的。双叉河一带的风俗,守灵柩要由男性子孙担当,女人是守不得的。没儿孙的,须另外请人守灵柩。梅先生膝下无儿孙,仅有一女,自然要请人来守了。谁知道,却无人肯干。杜东山将工钱一加再加,也无人应承。

桂子感到纳闷。这守灵柩之事,无需辛苦劳作,流汗费力,无非是在坟地里搭个灵棚,守着灵柩而已。每日里的事,就是为灵柩上的长明灯加油添芯。吃喝有人送到手上,有肉有酒,吃饱喝足,往地铺上一躺,万事不管不问,还不轻松?虽则守在坟地,前后是阴森森的坟堆墓碑,煞是骇人,但守灵柩的至少两个人,有个伴儿,只要胆子稍稍大一点,也并不可怕的。难道就没有这胆大之人?平日里也曾听说,双叉河一带常常出现风高月黑杀人越货盗墓取财之事,那不更需要胆大么?

来福见她心有纳闷,吞吞吐吐地告诉她,梅先生不仅仅无子孙承继香火,而且一生未曾结婚,虽然年过花甲,仍不能算做成年汉子的。为他守柩,不在乎工钱而在乎沾上晦气。来福虽然没有这么说得十分明白,但桂子是个极聪明乖巧之人,早已听懂了全部意思。她一时呆了,两眼发直。来福见她这副模样,急了,说,你这是为哪样啰?桂子鼻子一酸,哇地哭了起来。

这一回,桂子是真哭,哭得极伤心。旁人听了,以为她又想起死去的父亲,劝的劝,陪的陪着她哭,将孝堂闹将起来。那念经的道士,于是更加起劲。

桂子的心事,只有她自己知道。父亲年过花甲,尚不能算做是成年汉子,不是太亏了么?一肚子诗书闷死在肚子里不说,一生几经磨难,难道也一笔勾销了?想起自己从小被父母丢失,被梅先生拾得,好不容易养大成人,这中间又有多少苦衷难言?

这一切,其实还不是桂子真心恸哭的原因。她哭泣的,还是为了陪自己守在父亲灵柩之旁的男人来福。十八岁嫁到杜家,如今已经两年有余,身边这个男人却还没有让桂子怀上。倘若长此下去,桂子又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也要像父亲一样,“桂子月中落”,去领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

桂子好害怕。她能不哭么?

这时,围住孝堂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汉子走了出来,说自己可以代守灵柩。

桂子收住泪水,为父亲庆幸,便拿眼去看那汉子。正巧,那汉子也放眼过来,与桂子的眼神霎时碰上了。桂子一惊,心立时提到了喉口上。

那汉子大约四十来岁,虎虎有生气。四方脸庞,络腮胡子,往人堆里一站,高出半个头来。他左肩头搭一个土布包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而那双眼睛,极大,无半点倦意。桂子与他这一碰之时,感觉到一种难以抵御的冲击波直泻而来,令人战栗震憾。但是,那慑伏人的力量却实实在在。多少年之后,桂子每每想起这一瞬间,总还会战栗震憾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

此刻,不容她有更多的感受。杜东山双手抱拳,已经迎候上前了。

敢问这位大哥贵姓尊名?

免贵姓杜,小名为海。

哈哈,与老夫是一家子。家门大哥,好像不是本地人?

在下是宝庆府人,出门在外做小本生意蚀了老本,没有回家的盘缠了。

二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进入实质性问题。杜东山请他开价,那位叫杜海的汉子说客随主便,工钱随便开,只是提出两个条件,一是不要金圆劵,要袁大头;二是一个人独守灵柩,付两个人的工钱。杜东山正愁请不到守柩之人,答应得自然爽快,当场商定,守完四十八天,开他二十块光洋。商议好了之后,便吩付一个伙计领他去店里休息。

出殡之后,梅先生的灵柩安放于挖好的土穴内,搭了一个灵棚,让杜海在棚内开了一个地铺守着,这丧事便算告一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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