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作者授权,请勿随意转载。

之四 魂失灵棚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5-12-27 03:23:05 / 个人分类:被抢上山当土匪的女人

梅先生的丧事办完了,桂子的事却没算完,一天一次去坟地里哭丧,一次也不能免。

这哭丧,也是双叉河一带的风俗。人死了之后,每日里须有哭声相伴。山民们说,死后哭不停,发子又发孙 。意思是说,身后香火不绝。子孙众多的人家,儿媳孙媳女儿一大帮,哭的人自然多。孝堂上哭哭,也就是那么几天,人单力薄的挺挺腰就坚持下来了。苦的是出殡之后在坟地里等吉日封土作墓的,一月两月,半年一载,每日里傍晚时分都要去坟地里哭啼一次,也叫人难受呢。家里人多的,分个工,轮流坐庄,几天一次也算不了什么。像桂子这样的,只身一人,每日里要去哭,那是受得了的?

受得了要受,受不了也要受。不念前人养育之恩,也要图后人日后人丁兴旺呀。所以,桂子只得每日里太阳落山之后,便由来福陪着,去坟地里哭丧。

守灵柩的汉子杜海,一日三餐,原本由店里的伙计送去坟地的。后来,晚餐便改为去哭丧的桂子捎去。杜海接了,也不多说话,独自坐在地铺上,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听桂子拖着腔哭泣。来福则在桂子身边垂手立着,低着头,不去看汉子杜海喝酒,也不去看哭丧的女人。待等桂子哭泣过了,杜海也酒醉饭饱了,桂子才近前去将碗筷收好放进竹蓝里,顺便问问,吃好了吗?吃好了。不够就说,多盛点来。饭菜倒是够了,就是酒少了一点。好的,明日里多装一点酒。如此说上几句,碗筷也收拾好了,就走了。

只是桂子与汉子说话时,不敢去看他那双眼睛。

陪同桂子去哭丧的,还有一条狗,桂子叫它四眼。这是条母狗。不过,才喂了不到一年,还未生过狗崽子,乍一看还分不出是公是母。四眼全身黑色,黑缎子裹了一样,油抺水光。两只眼眉处,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白毛,俨像多了一双眼睛,桂子便叫它四眼。四眼是桂子从双叉河码头捡回来的。那天,桂子去码头洗衣服,水中漂来了一团黑色,便是四眼。桂子把四眼抱回家,用抺布擦干水,养了起来。养大了,四眼与桂子特别亲热,终日里守着桂子。一时半刻不见,只要桂子唤一声“四眼罗罗”,四眼就会蹦跳着跑回来,在桂子身边撒欢耍娇,有时还会将前脚搭在桂子胸部上,直挠得桂子痒痒的,酥酥的,连忙给它一巴掌,骂几声“你坏你坏”。来福多半时间不在家,不是收帐便是进货。桂子好冷浸。有了四眼,便多了几分欢乐。因此,桂子也离不开四眼,走到哪里便把它带到哪里。

如是,每到太阳一落岭时,两个人一条狗,便走出顺正商行,顺着双叉河街的青石板路,向坟地里走。桂子在前,来福在后,不紧不慢,也不搭话。只有四眼好快活,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来回跑得格外欢。落日的余辉,淡淡地罩在路上,好像在二人中间隔了一层薄纱,生出许多陌生感。

他感觉到了,她也感觉到了,只是谁也没有去捅穿。

好在坟地离双叉河不远,出了街口,拐一个弯,上一个小坡就到了。到坟地之后,便要做凄切状哭丧,也就忘了路上的许多陌生感。

大约是十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桂子对这个傍晚,多年以后还有着一种负罪感在心底里深深地埋藏着,不敢去想。是走进灵棚的那一瞬间,桂子一眼发现守灵的汉子赤膊上身单穿一条短裤衩直挺挺地在地铺上躺着睡觉。她心中不由得怦怦直跳动。她向身后一打量,来福像往日一样并未走进灵棚内,只是在棚口站着,那眼光只能看到跪在地上的桂子,看不到里头的地铺。桂子稍稍心安了一点,便又去看那汉子。这一看,桂子的心怦怦跳动得更厉害。棚内光线虽暗,隔得久了,也看得真切。那汉子一身古铜色肌肉一股一股地暴绽。睡过去了的他,双手交叉抱胸,仿佛搂着一个人似的不放松分毫。随着他轻轻的呼吸,身子便一起一伏,把地铺压得不安分起来,不时地作索索声。从胸往下看,桂子脸上一阵阵发烧。那汉子肆无忌惮地在朦胧的淡色光环里展览着一个真实而又健壮得无处不暴绽着刺激与挑逗的男人。她不敢看,眼角余光却不能躲开。桂子按捺着心跳想去喊那汉子吃饭,又不知如何开口。四眼走过来,用嘴嗅桂子的手。桂子正没个地方分神,便抽手拍了四眼一掌。四眼跳过一边,刚好落在那汉子的地铺边,将汉子弄醒了。

啊,你来了?汉子坐了起来,穿上衣服。

桂子不敢答话也不敢去看他,只是将盛着饭菜的竹篮子递了去,然后便开始了哭丧。

她觉得自己有点走调。按往常的哭法,她总是先哭一声“喂呀我的爹哇——”然后才用一句“苦命的爹哇你好命苦”开头,一一数道爹爹的一生苦难,自己的无限悲伤。今日,桂子没哭“苦命的爹哇你好命苦”,却双腿一跪,连喊了三声“爹爹”,之后不再像往日一样边哭边诉,只是呜哇哇干嚎。

那汉子也不如平常一样慢慢地吃菜喝酒,细细地听桂子边哭边诉,拿过酒壶稍停片刻,便咕咕咕往喉管里倒了下去,一壶酒便没了。那饭菜也是风卷残云般一下没了影,不一会便吃好了。

桂子也就收住了干嚎,匆匆地收拾好碗筷,不再与汉子说常说的客套话,出棚走了。

这一夜,桂子睡得很不安稳。

一入睡,桂子便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在灵棚里瞅见的那一幕。那汉子睡得好死,没发现桂子走进去,挨着他躺下。开始,桂子好害羞,脸不变色心不跳上火辣辣的,不敢动一动。后来,她试探着用手去抚摸汉子的胸脯,一股一股的肌肉立时传递过来好结实好结实的感觉。她将头靠在那坚实的胸脯上,胸腔里好热闹,有如一台响器在敲打,震得耳朵嗡嗡发响。桂子周身也随着鼓点起伏不止,一蹿一跳不能自己。突然,一双大手挽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腰,搂得人痒痒的酥酥的好燥热。桂子轻声呻吟起来,一双手在汉子身上来回摩挲时,身子有如躺在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船上,天地在轻轻地摇……

这是一个梦,叫人脸躁的无处搁的梦。

哪里有什么汉子?哪里有什么灵棚?

身边,来福向内躺着,双腿曲蜷如一只对虾。

桂子心里好凉好凉。

刚结婚时,来福不是这个样子。虽然不如那汉子那么粗犷豪壮,但是干起那种事来也好有劲好放肆的,只是后来不行了。是婚后的第二个月,来福出门去收帐,一去就是两个半月,回来之后就不管用了。一直到现在,近两年了,两人在一起再也没过疯狂相拥。

桂子不敢去想这两年。

她将身子靠在男人的背脊上,双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腰。他不动,她也不动。她的脸贴在男人的肩胛处,去听那颗心跳。但是,没有她梦中享受过的那种如锣?齐鸣的响器敲打的震憾出现。她企盼着,用心,用躯体的每一个部位。回答他的是失望。她终于松开了双手,扭过身子伤心地抽泣起来。

抽泣声唤醒了他。他其实并未睡进去。桂子从身后将他紧紧箍住时,他有过冲动但马上被恐惧和悲哀代替了,一动也不敢动。桂子的抽泣声传过来时,他的那颗汉子的心终于怦地跳动了一下:我还算个男人吗?他挺身坐起,点燃了床头那盏煤油灯,然后去看正在抽泣得十分伤心的桂子。

桂子没有去响应男人的动作。她本来害怕的心理阴影上又添上一层黑色,她知道这又将是什么结果。来福用手去扳她的身子时,她将眼睛紧紧地闭上。泪水却关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流。

折腾了半夜,又是一次不堪回忆的遗憾。

第二天,来福跟爹说,他要出去收帐了。杜东山望望桂子,说,桂子爹还在坟头上,你就走?封土作墓赶回来就是,来福说。桂子把头低着,不出声。杜东山问,桂子,你说行么?桂子点了点头。

自此之后,傍晚时分去坟头哭丧时,便只有了桂子与她的四眼。


TAG:

 

评分:0

我来说两句

显示全部

:loveliness: :handshake :victory: :funk: :time: :kiss: :call: :hug: :lol :'( :Q :L ;P :$ :P :o :@ :D :( :)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