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年之夜（被抢上山当土匪的女人之十三）
周宜地
厅堂里，兄第们正在玩纸牌。申猴子已经输红了眼。
这是一种叫做八十一张的纸牌子，大壹至大拾各样肆张，小一至小十各样十张，外加一张换底，合起来就是八十一张。可以四个人玩，也可以三个或两个人玩。四个人玩时，坐庄者的对家负责数出二十张作底牌，称这为“数笋”。大概是指数出二十张牌子放在桌上，由玩牌子的人你一张我一张轮流去拿，好像剥笋一样，所以得此名。玩法与麻将类似，可以吃可以碰，和牌时则需各自成比，称之为一比牌。如出现四张相同的牌，叫做一条龙，和牌时则需要有一个单对子。碰上里手，先出什么后出什么，估计还会有什么牌会出现，或者对手会打出什么牌之后还会打什么牌或等着吃什么牌，都能一一算出来，最后决定自己的打法。每打一圈，一般二十和就可以和牌了。
他们是四个人在玩，一人坐庄一次算打一圈。庄家多和几次，就多坐几次庄。坐一次便转手的人，自然赢的机会也就少。“数笋”的一家，又称得现钱。赢家得了几个钱，另两家以一半的数目给“数笋”的，故叫得现钱。一圈玩完了，赢得多的一家，退出去让旁边愿意玩的来顶数。若没有人上场，则仍可以继续玩下去。赢了钱的兄弟，将钱往口袋里一装，便去和伍嫂玩床上功夫去了。又赢了钱，又有女人陪着睏觉，自然高高兴兴。
这是天台山上的规矩。得了银钱时，谁都想拿钱去与女人睏觉。但是，山上女人毕竟太少，便有了这规矩，与女人睏觉也轮流坐庄。
申猴子今天特倒运，摸了四圈了，钱输了不少，还眼睁睁地看别人喜孜孜地进伍嫂的房中去，乐癫癫地从伍嫂房中出来，岂能不让他眼红？加之旁边看牌子的人又极不安份，这个逗那个笑，更让申猴子火上加油，猴子似的嗷嗷叫。
八姑出门来时，正好轮到申猴子坐庄，一边洗牌一边骂娘。八姑觉得，他那么不走运，真有点像自己，决心帮他一把。天台山上这么多汉子，拼了命去踩盘子、绑肉票， 分得几个钱财，却没有机会与女人去欢乐一下，也确实可怜。
申猴子，我来给你摸几把吧，好不好？
你？
我。
嘿嘿，八姑，这是男人们的事。
输了，我给你垫钱；赢了，钱归你，睏觉也是你的，还不好？
众人大笑。那意思，睏觉不是申猴子的，难道你八姑去与伍嫂睏觉？
八姑没有笑，她只想哭。她问申猴子，行不行？
申猴子笑了，看看同桌的另外三个人，不知该怎么办。在一旁看热闹的七哥见了，便上前打圆场，说，行呀，怎么不行？你们三个呢，怕八姑为申猴子扳了本回来是不是？那三人也是争强好胜之人，更何况也知道八姑在天台上的位置，谁不愿意讨好一下？便都说行行行。围观者，则想见识见识一下八姑的牌艺，也就跟随着起哄，大叫让八姑玩玩。申猴子只得退出位置，让给了八姑坐了，自己站在八姑身后观阵。
八姑稳稳地坐了，将那本《宋人词选》搁在桌子一角，然后接过牌，沙沙沙，干净利落地将牌搓洗了一次。众人见八姑洗牌如此利索，一个个啧啧称叹不已。老手，你看八姑那牌洗得何等利落。八姑，你一定是牌场行家吧？八姑不出声。她心中明白自己是谈不上老手行家的，但也不是不谙牌场内幕的新手。在双叉河苞谷酒家，哪天没有几个来玩纸牌？八姑何曾不试过身手？因此，此刻坐在这里，自然并不慌张。
揭牌吧。八姑将洗好的牌往桌上一放。
借八姑的洪福！对家是未路掌班，一个称做羊牯子的。他在这一圈中，也算是牌运不佳的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希望八姑多和几盘多坐几次庄，他可以多得几个现钱。
抓牌的时候，是牌桌上最安静的时候。抓牌的人只盼抓的牌一张比一张好，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牌堆子，不会叫喊。看牌的人，见到波浪迭生，自然也不会起哄。抓到最后三张时，是抓牌的人最紧张的时候。手上的牌基本就绪，缺什么，希望再来一张什么，自己最清楚。所以，最后三张抓到如意的牌的自然笑上眉头，抓不到如意的牌的开始骂人，妈妈的奶奶的全端出来了。
八姑自始至终没出过声，抓完最后一张牌时，身后的申猴子长叹了一声，八姑还是不动声色。不过，申猴子长叹一声是有道理的，八姑手上的牌，基础太差。二十一张牌，仅仅三个大貮是现成的比子，其它的，怎么拼凑也拼凑不成比子。要想和牌，非得盼底牌相助才行。但是，底牌是明牌，是可以受人制约的。申猴子叹气，还在于三个大貮坏了事。本来，八姑手中有两个大壹和一个大叁，如果只有两个大貮，另外吃上一个大叁，既可以两比大壹貮叁，就有了十二和牌。没想到多了一个大貮，反倒自己制约了自己，让大壹大叁左右挨不上边了。这牌怎么能不让申猴子叹气呢？
八姑是庄家，要先打一张牌出去。申猴子以手指了指那张左右不搭界的大叁，示意先打出去。孤牌留在手中，无疑是一个祸害。没想到八姑不理他，反倒从一比伍陆柒的牌中抽出大陆，啪地扔到桌上。
碰！上手的两张大陆毫不犹豫地扔出来，然后扔出一张大柒。
碰！八姑也毫不客气，从一比柒柒七中扔下两大柒，然后再打出一张七。
碰！下手也是耐捺不住的角色，打出大玖碰了小七。
好！申猴子等人，在八姑身后大叫，因为八姑手上正好有两张大玖在等着呢。
这么几张牌一打，形势也就变了。八姑桌面上有了一比大柒一比大玖，共六和；手上一比大貮，六和，加起来便有了一十二和，离和牌的基本和数二十和只差八和了，这牌就好打了。紧接着，八姑姑自摸了一个小八，手中有两小八，栽上，又是三和。这时候，八姑手中还有三个大貮，一个大叁，小二四五六各一张，小二一对，外加一个小十。八姑依次打掉一张小十和一张大壹，申猴子不解，心想，若吃上一个小七，又是三和呢。他没有看到自己已经栽了一比小七，哪还有小七？有一个也只能是跑小七成龙，不能吃的。
又过了一会，上手丢下一个小一。八姑不动声色，看下手碰还是不碰。等了片刻，见下手不碰，八姑便吃了一比小一二三，又是三和。
牌桌上基本是白热化，三家都到了可以和牌的地步。这时，八姑一摸牌，一张大貮，凑了大貮一条龙，十二和！众人都惊叫起来。
但是，八姑手中的牌有点不太好打了。三四五六和一张大叁，怎么打？她只想来一个小三或大叁配成比，则和牌的，没想到大貮一条龙一出，逼得她要打钓鱼牌，才能配对和牌。打小三或小六，则钓大叁；打掉大叁，则小三、小六双钓。桌面上上已经出了一对大叁与一个小三，小六还没有出现。自然，钓小六或小三的把握大些。
申猴子用手指了指大叁。
八姑还是不动声色，，看了看桌面上的牌，毫不犹豫地抽出小三，啪地丢到桌上。
申猴子儍了，不敢再看。不一会，众人又一声叫好，原来八姑连续跑起玖、柒，两个三和一下子成了两个九和，桌面上已经有了三十六和，只要和了就是大和，可以翻番收钱的。这一下，可以说奇峰突起，扣人心弦。
申猴子便又小心地近前来看。又轮到八姑摸牌了，底牌已经只剩下四五张。当八姑的手伸到牌堆上时，申猴子的心喉口边：菩萨保佑，摸张大叁。
小七，清一色，八姑的一和变六和，。
八姑好手气！
申猴子心中更紧张，透不过气来。如此连碰带跑，极是少见的。如果上了四十和再和牌子，是特大和，要翻两倍的。好比一条三十斤的大鲤鱼咬住了钓，申猴子只担心断了线。
这牌也真的是奇了，当八姑再一次抓牌，正好是一张大叁，和了个特大和！
哈哈……
妈妈的，申猴子沾八姑的光，和了特大和！
八姑神机妙算，服了！
兄弟们把个厅堂给予吵翻了。申猴子更是高兴，一蹦翻了一个跟斗，问，八姑，你怎么算得这样准？要大叁就给你留了一个大叁？
八姑笑笑，说，你看，小六未出，我担心他们手中有一比小六，钓小六就白钓了。小三虽然出了一个，但底牌不一定有，小一也只出了一个，而且没人碰，他们手上肯定会有小一二三的比子，钓小三的鱼，也很难。大叁虽然出了一对，但是大貮已经出了两个，他们手中当然没有大壹貮叁的比子。而大肆出了四个，那么叁肆伍比子谁也凑不起来的。剩下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凑三三叁比子。小三大叁共八个，出了一对叁，和了一个小三，我手中有一个小三和一个大叁，未出来的便是两个小三和一个大叁了。两个小三又还伴有两个小一未出，肯定是结伴了。那么，大叁只能在底牌之中，而能和这个大叁的就是我这手中这个孤张大叁，这鱼还不是一钓就上钩？
八姑这一解释，更是丝丝入扣，滴水不漏，众人折服。
这局牌，帮申猴子把输掉的筹码全赢了回来，还多出了五个。接着，八姑又连赢了四局，其中有一局中三十三和的大和。这一圈，申猴子算是赢定了。另外三家，早就没有了斗志。庄家一转，马上结束了这一=圈。
数了筹码，折算成钱，申猴子一下子净赢了七块洋外加一叠金圆券。
八姑将钱往申猴子手里一放，取了桌上的《宋人词选》，告辞要走。
这时，伍嫂也与上圈的人完了事，出得门来听人说八姑帮申猴子赢了大钱之事，也看见申猴子手捧着银晃晃的光洋，便眉开眼笑地过来拉申猴子进房。申猴子呢，在众人的调笑之中，反倒满面通红，不肯移步。他见八姑要走，胆怯怯地叫了一声八姑。
八姑站住，用眼去看申猴子。申猴子捧着光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去呀，站着干什么？
我、我……
八姑火了。这火从何起，她也不清楚。也许因为这也许因为那，说不清道不白。但她确实是火了。这火，连七哥大概也没料想不到。只见八姑眉头一锁，从腰间拔出那支黑光锃亮的小左轮，暴跳如雷。申猴子，你小子还是不是汉子？是汉子就快去！和伍嫂睏觉去！不是汉子，我就毙了你！
话一落声，叭，八姑手一扬，枪响了，子弹从申猴子的头上射出去，穿破了屋脊上的一条椽木。屋上那积雪，便从弹洞里落下来，掉进了申猴子的脖子根。
一屋人尽被镇住了，谁也不出声。
申猴子将光洋全扔给伍嫂 ，然后发疯似地将伍嫂抱起来，冲进了里屋。
八姑冷笑一声，一手提枪，一手抓住《宋人词选》，摇摇晃晃出门而去。
送送你吧？七哥追上去。
八姑用枪点住七哥的头，你给我站开一点！然后唤醒了一声“四眼罗罗”，便在四眼的追逐下飞快地向山上去了。
这时，不知道是谁放起了一挂鞭炮。天黑了，是过小年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