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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帘幕低垂(被抢上山当土匪的女人之十四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1-23 07:28:09

(原创):帘幕低垂(被抢上山当土匪的女人之十四)

 

周宜地

 

八姑没有小年。她只想躲进房里去,睡上一觉。她觉得好累好累。

有了《宋人词选》之后,八姑的生活之中便有了另一种乐趣。每日里,练功、采药之余,心事上来了,想起往日储存于心的诸如灵棚中那个男人伍嫂床上的气喘嘘嘘之类无法排遣时,她便把《宋人词选》拿来读,品味词句中的滋味,倒也轻松许多。若要是读那“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仍不能解愁去忧,便读“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长几分豪气,尽情地排遣心中闷气。这样度日,比起先前似乎容易了许多,一晃便又到了第二年的阳春三月。

八姑的功夫虽然还不及大姑,却也日渐长进。将石柱竖起,能横着身子走上一两圈了。枪法可是大有变化,连大姑都暗暗吃惊。那天,大姑要试试她的枪法,让她瞄着老柏树干上的枪眼射击,竟然连击十发没有一发打偏,全都直穿洞眼。

好!老八,好!天台山有望了。大姑说。

八姑笑笑,没做声,回自己房里去了。

八姑不懂,。作为女人,像大姑这样过一辈子,掌管着七八百口子却不要一个汉子,图个什么呢?难道就没有烦恼?手下养那么多汉子,自己为什么不选上一个情投意合的汉子放在身边?

八姑最不懂的还是,为什么还要拉自己去走她的那条路?难道就是因为将天台山七八百口子和这块地盘掌握于一个女人的肱掌之中?交给一个汉子就不行吗?

总之,那个老女人是一个谜,自己也被编入了那个老女人的谜之中。八姑于是多了烦恼多了怨愤,为了把这烦恼与怨愤掩盖住,便去读《宋人词选》。八姑从《宋人词选》中读出了自己的影子,真有点怀疑这些词是古人专为了八姑而写的呢。

八姑铭记于心的是去年过小年的那一天,替申猴子赢回败局匆匆回山时,七哥说送送她。她心里原本是极盼望七哥送送的,可是,当她拿眼去看时,那一双曾经使她战栗震撼过的双眼却避开了去,她便读懂了七哥的意思。她用枪点住七哥的头,心中的火早已喷射而出。如果再多呆上一会,也许她会真的扣动扳机射出子弹的。所以,她才跌跌撞撞跑回了山上。回到房里,躺在床上翻看《宋人词选》,一翻就翻到了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读下去时,心想,真像是在写自己呢。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起首两句,字字如写八姑心境地。天台山便是楼台,那重重林子便是帘幕,无论梦后酒醒,凄楚孤独,何曾两样?“去年春恨却来时”。过去的一切,时时浮现。那灵棚那汉子那双眼那厚实脊背,八姑忘不了,去犹在。可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好景如花但已衰退落,唯有“人独立”。燕子可以成双成对嬉戏于微雨之中,人却不能。虽是咫尺,犹隔天涯!

这词,也没法读了,愈读愈叫人伤感。

这词,却不能不读。不读,怎么排遣如幻如电如梦的当日之情今日之思?

冬悲才离心头,春思又上眉头。这几日,四眼老是在屋当头吠叫。那叫声如诉如泣,凄婉至极。莫非四眼也有春思夏怨秋愁冬悲/

八姑便去窗前观看,手中还拿着《宋人词选》。

是日头西斜的时候。从窗口望去,只见四眼坐着,前足撑地,对着松林子和松林那边的日头不紧不慢地吠叫。也许是它的吠叫声太凄婉悲切了,林子那边天上的日头也略带血色。血色日头从林子间透过来,斑斑驳驳落在四眼身上,染上点点红色。林子间,一下子变得极静,唯有四眼的吠叫声在林子中间萦绕迂回。

它在呼唤什么吧?

肯定是呼救什么。八姑熟悉四眼关于愤怒关于威胁关于友好关于自卫等所有的叫声,唯独没有听到过这种带有祈求的呼叫。为什么没有回应?

难怪它吠叫得那么凄婉悲切。八姑只要一想起灵棚那汉子那双眼那厚实的脊背,不是也有许多呼唤吗?那呼唤得不到回应时不也怨愤怆凉?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燕子命比人好,四眼命比八姑好。它的呼唤,终于有了回报,一个影子从林子那边过来了。

好粗壮好高大,一身灰色裹住那充满生气的躯体。是野狗子?是狼?

四眼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它好激动好兴奋,将头贴着前足,俯下身子,亲昵地叫几声,招呼着,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呢,等你等到得好苦呢,总算把你等来了!

灰色似乎还有所顾虑,保持一定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四眼忍耐用不住,蹿过去,围住灰色转子了一个圈,又跳动回原地,依旧俯首而待。

灰色大概感觉到没有什么危险,大踏步地走过来,嗅嗅四眼的尾部。四眼汪地一声,跳了起来,用尾巴去摩挲灰色,做亲热状。

八姑脸上火辣辣的。她想起那天从灵棚回去之后,与来福在床上,好冲动好难按捺哟便双手搂住来福的腰。

妈的死四眼!她骂了一声。

四眼的挑逗恰到好处,灰色显然冲动了,爬上四眼的后背,认真而又兴奋地开始动作, 四眼一动也不动,用急促连续不断的轻吠表达自己的感受。

八姑看不下去了,微微闭上眼睛。

这时,身后响起大姑的喝叫声。声音虽然不高,却极严厉极具威胁。

老八!

八姑尴尬地扭过身去,不敢去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只是用手抚弄拿在手上的《宋人词选》。

大姑抢过那本《宋人词选》,翻翻。难怪你——看这种引诱人的书!那些吟诗填词之人,哪个不是花巷进柳巷出的臭男人?就是那李清照等女子,不也是些一刻离不开男人的贱妇?教唆人把玩一个情字,不要身子不要脸面你也去学?

八姑哪里还敢出声?只得任凭大姑骂去。

手中拿着这污秽之书,眼里去看那野狗子调情戏春,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大姑一边骂一边撕扯《宋人词选》,那一页页书,便成了碎片,如雪花般纷纷落地。

大姑!八姑叫一声,上前去抢。

大姑用手臂一挡,八姑退开数十步之远。八姑想再上前时,那书早已粉身碎骨,洋洋洒洒落满一地了。八姑蹲下去,双手捧了一把碎片,不觉呜呜哭了。

不许哭!

扔掉!

掏枪!八姑将枪拿在手上,泪眼朦胧。她以为大姑要收回小左轮,要处死她,让她进千年屋了。她的心反倒平静了,心里说,死了好,死了好……

大姑并没有接她的枪,而是往窗外四眼一指,恶狠狠地下命令,瞄准,开枪!

四眼当然不知道命在旦夕,正在与灰色快活。它一边轻轻地呻吟般吠叫,一边扭过头去看趴在自己背上的灰色,那一双眼里,满是战栗激动,不能自已。

开枪打死它们?八姑的手枪慢慢抬起,乌黑的枪口正好对准扭头向背上的灰色传情的四眼的额头。只要食指一勾,四眼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为什么要打死它呢?因为它勾引来了灰色?它生下来便是一条母狗,母狗生来就要勾引公狗的,它又有何罪?

开枪!

我的手发抖, 我不忍心打死它,它陪伴我快两年了,我怎么能开枪打死它?

开枪!

要打死它,你开枪吧,你去打吧!

不,我要你开枪!

大姑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句话时,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逼视八姑,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退让、躲避、迟疑。

八姑只得又将枪举起,枪口指向四眼。她的手指向枪机压下去,再重一点,再重一点,只要发出“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便会飞出去,结束它的生命也结束它的快乐痛苦与一切。这还是它的第一次,就这样完了?这时,它似乎发现了可怕的结局,它将头转向了窗口,一双眼似乎在祈求女主人,待一会再开枪吧,让我变成一只真正的母狗吧。八姑似乎听到四眼在哀求。八姑的心战栗不已,她不能残酷到不能成全四眼成为真的母狗的愿望。如果在四眼未真正意义上成为母狗之前就射出子弹,八姑也许会后悔一辈子也许永生永世背负着对四眼的内疚。

她松开了已经压在枪机上的食指。

老八,你怎么了?大姑从身后一步步逼近,连一只狗都下不了手你还能管天台山七八百口子杀人不眨眼的汉子?

八姑还是坚持着,举着小左轮但手指并不压向枪机。她忍耐着心灵的折磨,她决心成全四眼。

四眼与灰色终于得到了满足。虽然两具身躯还连在一起,灰色已经从四眼背上下来了,四眼也不再做呻吟状,双双背向而立,享受着疯狂后的安宁与静谧。

老八,开枪!大姑的声音已经忍无可忍。

——

奇怪,子弹怎么射向了灰色?难道神差鬼使要让四眼多几分钟幸福的回忆?

四眼看来不幸福。灰色挣扎站立片刻然后倒地四足乱蹬时,四眼扭身去看了看自己的情人,那双眼尽是悲伤、恐惧似乎还有忏悔。它哀号着,将头指向天空,痛不欲生。

它并不比死去的灰色轻松。成全它吧,让它陪伴情侣一块儿上天吧。八姑把头偏向一边,扣动了枪机。

——

四眼最后留下一声凄楚、悲伤但蕴藉着满足与幸福的汪汪,倒在了灰色的旁边。

八姑也倒了下去。在床上迷迷糊糊一躺就是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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