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在 江 湖》之二

《人 在 江 湖》之二 （中篇小说） 周宜地 韦华玉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8点过一刻了。李一明正在看一盘美国枪战的影碟，见韦华玉进门时有点醉态，便问，谁请吃呀搞得这么晚？韦华玉心想，今天晚上又完了。 韦华玉有这种预感，是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如果韦华玉不按时下班回家，只要进门时李一明打个招呼，这一个晚上韦华玉就别想睡安稳觉，他会不紧不慢不休不止地纠缠到你通宵睡不了直至精神崩溃。如果归来时李一明不理睬你，继续看他的枪战那就太平无事。一旦碰上李一明打招呼，韦华玉每每会马上有一种上刀山下火海的惨痛之感。所以，她不是紧要的事要办，绝不拖延下班时间。 今天的晚归，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一不得已，不仅仅在于想感谢杞谷柳一次，还在于一个迫在眉睫的原因。对于杞谷柳，韦华玉是极有好感的。酒席上说到的接收手续的办理和推荐当纪委书记，那只是表面的因素。在韦华玉心底里，同事几年已经滋生出一种说不清理还乱的异样感觉，只不过她把这种情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敢去触动。但是，藏之愈深，其情愈切，一旦有了引发的契机是怎么也阻止不了它的萌动的。这种契机，竟然以一种韦华玉无法接受的方式出现了。不久前，一封揭露杞谷柳利用职权收取贿赂的匿名信，直接寄到了身为纪委书记的韦华玉手中。她要着手调查也许要给予严厉处罚的，竟然是自己敬重而且滋生有异样情感的人，竟然是将纪委书记让给自己当的人。身在其位，她又不可能不去调查不去处理。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将寄给自己的信扣下，因为她绝对不相信杞谷柳会受贿。但是，她马上打消了这一念头。别说党纪国法不容，揭发的人既然敢揭发难道不会写第二封揭发信？说不定其他人手中早已握有与这封信内容完全相同的信呢。凭着自己对杞谷柳的了解和感情，她又极不愿意去办这件事。她向党委反映情况时，曾经想要求回避。但是，她又找不出回避的理由。党委书记梁竞生没容她犹豫，马上决定，第一，严格保密；第二，韦华玉亲自处理，尽快查清。这才是想躲也躲不开啊。眼下，已经到了与杞谷柳直接接触的阶段，韦华玉真是不想为之。请吃，其实是韦华玉两难之中的一个艰难选择。她想在与杞谷柳正面接触之前，向杞谷柳表达一种信息一点情意，想得到杞谷柳的理解。所以，她在酒席上说了那么一句，希望杞谷柳在她有对不起他的时候原谅她。她现在的身份与职位，不能让她直抒心臆，只能这样委婉曲折地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聚会，无疑是要绝对保密的。别说不能让李一明知道，更不能让单位的人知道。传了出去，肯定是说不清的麻烦事。因为，这是一个纪委书记与被调查对象的关系，不是一般朋友的交往。韦华玉选择这个时候聚会，无疑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此刻对李一明的那一个招呼，韦华玉远远不止是害怕遭受折磨和蹂躏，她的心情复杂得多。只不过在这种心情之下遭受折磨和蹂躏，会更痛苦，更难受。 韦华玉没有理会李一明，迳自去了卫生间。她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努力使自己清醒清醒。然后，回到房间去找换洗的衣服，准备洗澡。洗完澡回到卧室，李一明已经上了床。她睨了一眼，然后也上了床，等待着痛苦的开始。 不能把头发吹吹干吗？李一明说。 不吹就上床，他会说不能把头发吹吹干吗？吹干后再上床，他会说这样拖延干嘛是不是讨厌和我干这？这就是他的开始。韦华玉这么想着，下了床，找到电吹风对着穿衣镜吹头发。 镜子里的韦华玉，的确很美。虽然已经年过38岁，却因为从未有过生育，身材依然修长苗条，几乎没有一点发胖的迹象。才洗过的头发，如瀑布一样衬出一张极甜极有韵味的瓜子脸，清亮的眼睛挺拔的鼻子和深深嵌在双颊的两个酒窝，那么巧妙恰当地各自分布在脸庞上。从脸部往下看，那顽强地在睡衣下凸现出来的曲线，韦华玉自己看着都有点心跳。难怪杞谷柳开玩笑说美，原来确实这么媚人。 她还从来没这么认真地欣赏过自身的美丽。酒席上，她曾经有过一时的冲动，想告诉杞谷柳，只要他乐意什么都可以给他，只希望有对不住他的时候别鄙视她别忘记她。那个什么都给，自然也包括镜中这个美丽如画的人。她还是压抑了这种冲动，尽管有点痛苦。如果不是纪委书记，也许会少许多顾忌少许多因为被压抑而滋生的忧郁和失落吧？ 有这么内心复杂的纪委书记吗？她问自己。 快点呀你！李一明叫她。 韦华玉又回到现实，缓缓站了起来。 李一明已经急不可耐，韦华玉一上了床，他就扒光她的衣服，赤条条地爬上身去。韦华玉默默地将眼闭上，麻木地忍受着一切。 李一明用手扒弄开韦华玉的眼皮，说，睁开眼看着我，好吗？ 韦华玉只得睁开眼。 李一明说，华玉，你太美了！ 若是倒转去十几年，韦华玉肯定会为他这句话感到幸福感到冲动，现在不行了。你太美了从现在的李一明嘴里说出来，韦华玉听了只觉得如冰入肚，冷透心房。她明白李一明说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担心美从身边失去，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一点信心。别说长相家庭诸方面的差距，单凭无生育能力，不能用孩子拴住女人的心这一点，他就会底气不足。崇拜英雄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与敌人搏斗的资本虽然使他在韦华玉面前有过心理平衡，但这种平衡早已被打破。所以，他现在说这句话，翻译一下应该是这样：你太美了，我害怕你象七彩长虹一样瞬间失去。 韦华玉发现他有这种心态，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开始，她并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以为是李一明爱得太深的缘故。日积月累，她终于明白已经是一种变态心理。只要韦华玉不在身边，李一明就会产生一种别的男人虎视眈眈要夺走韦华玉的幻觉。一旦有了这种幻觉，就会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地折磨韦华玉，寻求心理平衡。 韦华玉最害怕的，是他永远不发火。李一明将折磨人隐藏于含情脉脉之中，用软刀子一点一点地慢慢吞吞地宰割你，让你一点一点地感受被宰割的痛苦与悲哀。韦华玉的恐惧不安以及痛苦，还不仅仅在于被宰割的过程，她所承担的比感受被宰割的痛苦过程更令人不堪忍受。这是因为，韦华玉的被宰割不是因为她本身的过错造成的。如果因她的过错承受宰割，比如做了什么愧对李一明的事，那么韦华玉会感到罪有应得而会减少许多痛苦。韦华玉与李一明从相识到结合，共同生活了十七八年，李一明不可能找出韦华玉一丁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对于李一明这种宰割，在好几次忍无可忍之时，韦华玉也问过李一明，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李一明说，你太美！ 难道美也是一种罪过？ 是的，美也是一种罪过。李一明要蹂蹒的，就是韦华玉的美。这不能怪李一明，是韦华玉自投罗网。这就是李一明心中的理论。 那时，双方都还年轻。年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年轻的韦华玉，确实是自投罗网。作为军人的女儿，韦华玉的自投罗网，完全合情合理，因为那是崇拜英雄的年代。生在军营长在军营的韦华玉，从小熏陶的是军人的威武雄壮，是勇猛无畏的阳刚之气。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这是韦华玉自投罗网的思想来源。 韦华玉是幸运的，高中毕业那年，正赶上文革后恢复高考。她自投罗网时，已经是大学二年级的法律系学生。那时，南方的自卫反击战正打得热火朝天。报纸上经常的有英雄出现。李一明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使李一明成为英雄的，是一次拉锯式战斗。说白一点，为了一个无名高地，敌我双方你攻我守反复了不知多少次。那时，李一明已经由一个农家子弟变为管着十几名士兵的班长。在拉锯式战斗的一次反击中，他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了一个男人十分重要十分关键的部位，一个后来为他与韦华玉生活留下隐患的部位。击中之后，他倒下去了并且死一般昏了过去。这时，敌人疯狂地压将过来，越过了李一明倒下去的那个杂草灌木丛生的地带。使李一明成为英雄的机会就在那么一瞬间出现了。那一瞬间，李一明听到了枪声大作。作为战士，枪声无疑就是号令就能带来好运创造奇迹。李一明醒了过来，意识到下身不能动弹，意识到敌人向前压迫过去了战友们正在顽强地抵抗着这种压迫，意识到自己处在敌人身后可以夹击的最佳位置。他的精神立即亢奋起来，忘记了疼痛，昂扬起一股杀敌的欲望。周围是一片惨烈，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无数战友与敌人的尸体。有的仍旧是与敌人在撕打的姿态，有的手中仍然紧握武器。只是，他们已经牺牲了。如果醒过来的不是李一明而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战友，那英雄便不是李一明了。李一明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有想到过当英雄，他没有时间。他赶紧就近扒弄过来许多武器，诸如自动步枪冲锋枪之类，然后对着敌人的屁股扣动了枪机。 被射中的，也有大学生韦华玉。她是在北国的某一所大学的阅览室里被击中的。暑假，她只身去了南方。更巧的是，那一支部队的首长竟然是韦华玉父亲的部下。于是，韦华玉很轻松地在医院见到了击中自己的人。 结婚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韦华玉必须过两个关卡。父亲的部下以军人的直率告诉韦华玉，李一明因为那致命的一击，被医生鉴定为可以过性生活但无生育能力，必须正视这一事实。韦华玉仅仅怔了片刻，然后坚定地回答了关心自己的首长，她说，我不考虑这一问题。首长很为她的献身精神感动，居然给韦华玉啪地两脚一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我代表全体将士感谢你的理解。然后，给了李一明一拳，说，你小子必须好生对待小韦，要不，我饶不了你！还有学校一关，在校学生是不准结婚的。好在是崇拜英雄的时代，献身英雄，当然可以大开绿灯。 对于韦华玉来说，这种结合，献身胜过爱。这种献身无疑也是一个无形的十字架，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她难以背叛。因为背叛不仅仅是对于李一明，更重要的是对于自己。 因此，韦华玉是一个毫无反抗思想准备的对手，李一明在实施蹂躏时面对的是麻木。 麻木，当然是指行动而不包括心理。李一明实施蹂躏之前的一声招呼，就使韦华玉内心有了反抗。当然，这种反抗是很久以后的事。开始，韦华玉理解为李一明对自己爱得太深。那时，韦华玉是部队驻地旁边一所中学的教师。渐渐地，韦华玉终于体会出被蹂躏的滋味。李一明的行为，甚至影响了韦华玉的正常工作。学校有一位极崇拜韦华玉的男教师，尽管他比韦华玉少了许多年龄，李一明也不堪忍受这种崇拜。这样一来，才有了转业。韦华玉感到遗憾的是被蹂躏并未因转业而失去，反而更有甚。因为韦华玉周围有令李一明不能放心的男性，譬如杞谷柳。 李一明知道杞谷柳这个名字，是韦华玉当上纪委书记之后。杞谷柳推荐韦华玉担任纪委书记，使李一明更感到一种威胁。军人出身的李一明，当然会对此进行反击。反击的目标，李一明选择了韦华玉而不是杞谷柳，方法是无休无止地从韦华玉身上牵出关于杞谷柳的话题。 这是一场没有期限的马拉松式的战争。此刻，这场马拉松式的战争正在继续。 李一明双膝跪在床上，将韦华玉的腿部紧紧夹住。他一边说你太美了，一边用眼光从韦华玉脸部开始往下身审视。而后，吻她的额头眼睛嘴唇，一直延伸到那对丰满而挺坚的双乳。不是那种狂放饥饿，而是以细细品味的方式实施吻的过程。他几乎将所有的感情都集中在舌尖上，如蛇信一样骚扰着他能够骚扰的部位。他坚持每一次实施这种骚扰，直至完成整个作爱的过程。 本来令人消魂的男欢女悦之事，被他这种一成不变的程式将所有的情致都磨光了，剩下的只是乏味的过程。经历这种过程，当然难以忍受。更可怕的是他并不到此打住。完事了的李一明从不感到一丝疲倦，每一次从韦华玉身上下来之后一只手便揽住韦华玉的脖子另一只手就拍打着韦华玉的腮或别的地方，轻轻地发问，你没达到高潮，对吗？这种问题是没法回答的。你说没有，他会说怎么回事，厌烦我了，或者说是不是与别人有过了；你说有过高潮了，他会说这么快是不是与我作爱时想到别人了？是谁？总之，他会让你永远找不到正确的答案。韦华玉的对策是一个嗯，用模糊概念来应付他的持久战。 今天不行。韦华玉还没从憩园酒家走出来，连哼哼哈哈的模糊概念都找不到。李一明说你达到高潮没有时，她的反应是杞谷柳不应该代她喝下那最后一杯酒。如果杞谷柳不代她喝下最后一杯酒，此刻的韦华玉不知醉倒在哪里。在酒家？在街头？也许杞谷柳此刻正搀扶着她走进家门，李一明正经受韦华玉用不着经受的煎熬。他大概不会再假惺惺地装一副绅士风度不动声色地折磨人，他会当着杞谷柳的面对韦华玉大打出手或者对杞谷柳表现一种粗野。如果是那样，韦华玉也许感受出一种快感。 当然，这是幻想。事实上杞谷柳代她喝了最后一杯酒，事实上她和杞谷柳一同步出憩园一同上了出租车但并未搀扶她上楼，事实上李一明并未歇斯底里发作依旧是老派作法。 韦华玉很伤心，从李一明的手肘中挣扎出来，翻身坐起，以从未有过的愤怒叫喊道，李一明你别这样别这样干脆打我一顿骂我一顿然后让我好好睡一觉好不好？我明天还要上班还要开会！韦华玉的愤怒，那一对坚挺的奶子以不停的颤抖作了充分的注解。 李一明自然没有想到韦华玉会有这种疯狂的表现。但是，他仅仅怔了一下便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他将头埋进韦华玉的乳峰之间，双手将韦华玉紧紧搂住，喃喃地说是不是看不上我了是不是有人勾引了你。事实上，这种马拉松式的持久战拖垮的不仅仅是韦华玉，还有李一明本人。他在实施对韦华玉的蹂躏时，脑海里常常浮现出压在韦华玉身上的是杞谷柳而不是自己的幻影，从而滋生出一种如子弹击中那个关键部位时一样痛苦的感觉。此刻，那种幻影又浮上脑际。他开始战栗不安，紧紧地将韦华玉搂住，生怕飞跑了。 韦华玉又闭上了眼睛，想努力从被蹂躏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必须想一想明天就要与杞谷柳谈话的事。 那不是朋友之间的聚会，那是纪委书记与被揭发者的对话，那是让韦华玉更难堪的事。 4 韦华玉与杞谷柳的谈话，是在纪委的那个小会议室里进行的。 杞谷柳是纪委干事小徐通知去的，杞谷柳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小徐说，韦书记找你谈话。杞谷柳心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昨天忘了说了？进了小会议室之后，见韦华玉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小徐坐在记录的位置上，今天怎么了？ 没容他多想，韦华玉便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这种架式，使杞谷柳心中不禁一惊。他明白，只有找有问题的人谈话，才会是这种架式的。为什么对我来这一套？ 他又不便多问，只得坐了下来。他用眼去看韦华玉，发现韦华玉一脸严肃，完全是以纪委书记的身份在履行公事的派头。杞谷柳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韦华玉，努力想从那副严肃的面孔上找出一点温情与可爱。这时，韦华玉也拿眼来看他。杞谷柳从那双眼里终于捕捉到一种无奈与怜悯。杞谷柳是聪明人，立时读出了那眼神中的一切。他想起了昨晚酒席上韦华玉说的话。她说，如果有对不起你的时候请你原谅我。这不就是一种暗示吗？从今天的架式看，她要以纪委书记的身份审查我了。显然，这是昨天晚上那句话的注解。 审查我什么？我有什么问题值得纪委出面进行审查？杞谷柳问自己。用不着丝毫的反省与回忆，杞谷柳坚决地否定了自己有什么问题值得审查。从参加工作到此时此刻，杞谷柳除了被人请吃过之外，别无一点值得追究的地方。难道有人告我被人请吃？——好笑！杞谷柳摇了摇头。那算什么！那又是什么呢？——也许被人诬陷？杞谷柳心中一惊，这是完全可能的！虽然说在公司内人缘很好，也免不了有得罪人的地方，一旦得罪的人要报复一下，那还不能找一点什么？ 一定是这样！杞谷柳想。韦华玉昨晚请吃，说了请求原谅的话，今天，那双眼里又流露出无奈与怜悯。杞谷柳相信，韦华玉不是那种虚伪之人，她不可能作假。因此，她的这种感情流露只能说明她想帮忙也帮不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一定是难以洗清的被诬陷。 杞谷柳想到这里，不免微微一震。真的是祸从天降？！ 这时，韦华玉发话了，她说，老杞，今天找你来，是这么一回事。有人检举你利用职权，收取贿赂。明确告诉你吧，我们已经作过调查，掌握了你的情况。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希望你能主动交代问题。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杞谷柳反倒平静了许多。他稍许想了一下，说，难道纪委一点也不怀疑这是无端栽赃的陷害吗？ 我们尊重的是事实，韦华玉回答。 希望你们拿出事实来给我看看，杞谷柳直奔主题。 韦华玉停了片刻，说，如果让我们拿出事实来提示你，那你就被动了。 韦华玉的停顿，让杞谷柳又一次听出了一种无奈与怜悯。看来，她也是没有办法。 是的，韦华玉也很作难。昨晚与杞谷柳分手之后，韦华玉几乎一直在思考今天这一场面对面的谈话。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刚才的开场白，是她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才决定下来的。她的心事确实如杞谷柳猜测的那样，一方面不相信杞谷柳会以权谋私，一方面又为手中掌握的证据所震惊。匿名信提供了十分确凿的线索。杞谷柳收过检举人5000元钱，钱是以存单的方式交给杞谷柳的，是一张市工商行东区办事处签发的整存整取的三年期存单，存入日期是19971月5日，存单号是0464049。 存单户主姓名是一个化名，叫华一民。据检举信说，检举人为了调入发动机制造公司，找到了杞谷柳。杞谷柳说，要求调入公司的人太多，你等着吧。这样，一直拖了三四个月。后来，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先铺铺路吧，于是就送了这份厚礼。存单是用信封装上送上门去的，说是写了自己的简历，请杞科长先看看。杞谷柳先不肯接，检举人将存单抽出一个角来让他瞄了一眼，他才收下了。过了不到半个月，调动就办成了。 按照检举信提供的线索，韦华玉去了银行，很快就查到了0464049号存单的存根，证实确有这么一份存款。但是， 这还不能认定杞谷柳持有这份存款。证实这份存款属于杞谷柳，费了很多周折。存钱日期是1997年1月5日，距现在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请银行当时的值班人员回忆，好不容易才回忆出一点印象，说是一个年轻男人存入的。这与检举信上说的情况基本吻合，检举人说他是一个才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好不容易才积蓄了那5000元钱。查了一下1997年元月调入公司的人，多达80余人，30岁以下的占大多数。查了查，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没办法只好又去找银行，很走运，他们提供了一个极重要的线索。大约在两个月前，持有这份存单的人从武汉挂回一个电话，说是要对存单加密，密号就用490323。他们提供的时间前后，杞谷柳正好出差在武汉。这样，杞谷柳被怀疑的成份增大。 推敲分析490323这个密号，韦华玉花费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按常规，这种密号应是持密号者比较容易记住的数字。或者是自己的电话号码，或者是自己的生日，总之必定是难以忘记的。以这个规律去分析杞谷柳，却一点也对不上号。不是他的电话号码，也不是他的生日日期，他是1949年4月20日出生的，电话号码更沾不上边。后来，是韦华玉突然来了灵感才破译了这一密码的。 韦华玉在苦苦思索时，总离不开去想生日、电话号码之类的数字。她突然想到，今年杞谷柳生日不是请自己喝过酒吗？好象不是4月20日！按照男过虚女过实的习俗，今年是杞谷柳五十大寿。据韦华玉所知，杞谷柳是从不过生日的。那天，是杞谷柳约她进了憩园酒家，坐进2号包房才告诉她的。从不过生日的杞谷柳，单单请她一个人喝酒，所以韦华玉的印象特别深。一回忆，与他档案里的生日好象对不上号。于是，她马上翻了工作笔记，查到的日期竟然是4月19日。这一查，查出了这一天是农历3月23日。3月23日，不是有了323这一个数字了吗？与密号一对比，490323，不就是1949年农历3月23日吗？ 查出这个日期，韦华玉有点不相信。怎么会是这样呢？难道这张存单真的是杞谷柳的？真的是他索取的贿赂之财？他会干这种事吗？会不会是他自己的钱？是他自己的那检举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后来，韦华玉假装与杞谷柳闲聊说起他的生日，问他，你不是4月20日生的吗？你请客好象不是这个日子。杞谷柳说，我们老家的习惯，生日过农历不过公历。这一说，韦华玉再也不怀疑，存单确实是杞谷柳的。 问题查到这个地步，韦华玉只好向党委作了汇报。梁书记说，那就先找他本人谈谈，要是认识深刻，还是保一保吧，也许是一时之错。这个同志，历来表现还是不错的。韦华玉让杞谷柳主动交代，别被动，就是出于梁书记这个交代，只是不好把话说白。 没想到杞谷柳丝毫不肯转弯，说，韦书记，你也是公务在身，我不怪你。如果你认为是态度不好，该怎能么处理，我都认了。但是，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没有此事。希望组织上再认真调查调查。 对于杞谷柳的固执，韦华玉是知道的。她实在担心杞谷柳的固执将事请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到时候让头们觉得态度恶劣，能有你杞谷柳的好果子吃？她想了想，说，老杞，希望你相信组织，也相信我们这些办案的人。她甚至想说，你难道不相信我韦华玉吗？出于眼下这种场合，她不敢那么说。 认死理的杞谷柳摇摇头，说，你们也要相信我，我没有这种事怎么能承认有这种事？ 老杞，你应该明白，没有掌握一定的证据，我们不会找你谈话的。 要不，你们将掌握的证据给我看看，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死也瞑目。 好吧，我告诉你，那存单上的密码号是490323！这个数字的含义，我想你应该明白吧？49年农历3月23日，知道这个日子的还有几个人？ 杞谷柳先是一惊，而后一笑，说，韦书记，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只能说明那个陷害我的人手脚做得真绝，不能说明我就是受贿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韦华玉真不知如何是好。默默无语地盯住杞谷柳，眼角发热。 见韦华玉一时无语，杞谷柳自然体谅她的难处。但是，他是个撞倒南山不回头的人，没干过的事，怎么会低头承认？于是也不作声，也默默地望着韦华玉。 记录员小徐，望望韦华玉又望望杞谷柳，不好说什么，也只好干坐着。 会议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