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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火》之一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1-27 02:55:52

 

《天    火》之一

(小说)

 

周宜地

 

我受到了惩罚,被自己的神祗,这些巨石。

——塞菲里斯

  

1

 

松林,还是松林。

林子极阔。很有些年纪了的松树,一株连着一株参差着往上耸立,将枝叶交叉着织成莽莽如乌云堆砌状的屏障覆盖着一片极阔的厚土地。倘若不仰视,松树粗壮得可以的干有如光色昏暗的大厅中无数直立的柱子。那往子太古老太陈;日,斑剥着暴绽出黑默默的瘦皮。地面是落叶枯枝苔藓的厚厚一层如毛毯,踩下去软软的滋生出略带湿气的窸车声。问或丛生的青刺遍身的小灌木,如毛毯破烂处绽出的毛茸茸的发絮。也许是太阔大无边无际的缘故,林子里主出许许多多的深邃茫然变幻莫测的气氛来。间或一两声麂子哀怨悲呜老狼压低嗓门的嗥叫不知名百虫唧唧的和唱在林子间缠绕着不肯散去,更给深邃变幻的气氛添几分恐怖。

他已经在这片林子里走了两天。

踩在毛毯般地面上的双足,已失去汉子的稳健而现出几分拖沓无力使身子做跌撞状。好几次撞在松树干上,肩膀把树干斑剥的枯皮撞落几片跌在地上发出窸窸说说虫呜般声音,每与松树碰撞一次,他便站立片刻,背依树干向透下些许微光的松林枝叶处仰息一回而后将抱在怀中的一个娃儿换一个姿态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娃儿间或呻吟一两声,似乎是叫着肚饿或呼唤姆妈之类。他不去安慰也不停步,只是用手肘子把娃儿搂得更紧更紧加快跌跌撞撞的步伐。

黄昏光顾松林的时候,林子里腾起一层雾霭。那雾霭开始很薄很稀很轻,渐渐地厚重起来,从他的脚背处向上涨,淹过了膝盖淹过了腰际淹到了脖子根压抑得呼吸越来越吃力,每走一步都沉沉地吐出一口粗气。不一会,林子间荡起凤来。那凤开始只是丝丝地游动,把雾霭轻轻荡起涟漪,不一会便发作起来,呼呼地在林子间奔窜将雾霭搅得翻滚波动肆意卷来卷去仿佛要把粗壮挺拔的松树卷去一般。松林在凤中扭动着身躯摆弄着枝叶,瞬间松涛如大海汹涌无处不是呜呜号叫雷呜般在林子间滚动。

他已经无法经受凤打波颠了,将身子靠在一株大松树上急剧地喘气。很长很长了的连鬓须,随着喘气呼吸而微微抖动,须尖沾上雾霭而湿湿地放光。大概是春夏之交的松林空气还未散尽寒气的缘故,他身子有点发颤,与在凤中摇动的树干一起抖抖地动。三天没沾过食物的肠胃似乎也表示不满了,咕咕地叫着不停地蠕动将饥饿感从口腔处涌出来。

——唉!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粗气,又开始迈动疲沓的脚步。

风渐渐地少了,暮色开始降临,林子里幽幽地暗了。雾霭似乎随风而去,幽幽之中显得空空荡荡。片刻,随地涌出雷鸣般嗡嗡声将寂静撕碎,硕大无比的花蚊子一下子充斥林子间用它们藐视一切的势头排山倒海般地占据风与雾霭退让出的每一空间,搜索着可以轮番进攻的对像。几只麂子似乎难以忍受这种近乎疯狂的攻击枪惶地从他身边掠过几乎要将他挤倒在地,嗡嗡的轰鸣立即使他体会到那如锥人肉的滋味而产生毛骨惊然的恐惧。

这种本能的反应。使他回到老家的那一片墓地。也是如雷呜般的吸血成性的蚊阵轮番进攻也是潮湿的初夏之夜,只是老盗火贼在身边制约着他必须躺在墓地里接受蚊阵的轮番攻击。狗日的蚊们居然没有丝毫满足感直至天晓才不甘心地开始撤退去。整整一夜那滋味实在叫人不堪忍受呢,可是老盗火贼却毫不在乎居然背靠在一块石碑上呼噜噜从半夜睡到天亮,鼾声足以压倒蚊阵的轰呜声。

他做不到。蚊阵的进攻使他忍受不了全然没一丝儿瞌睡。墓地里,是一片碑林。蚊们几乎从每一块石碑背后涌出来,嗡嗡叫着包围着他与老盗火贼。在他的记忆里,蚊们的进攻几乎比被石块削出半边下巴还难受。因为蚊们的进攻太频繁大不能躲避,而且不能躲避必须与老盗火贼守在墓地里接受攻击。因为墓地里新挖的土坑中安放着老盗火贼从五岭领出来生育了他的那个女人,等待第二天晨时三刻合土为冢。所以,他必须接受蚊们长这一夜的野蛮的攻击。以后放炮炸石为生育自己的女人立碑时遭受一片碎石的一击去掉了半边下巴,只不过一瞬间便完成了,尽管流了很多血。他对蚊们产生恐惧当然是极自然的,不过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么一片松林里又碰上这些家伙。

不过,这一次身边没有老盗火贼,他可以抱着怀里的娃儿竭尽全力疯狂地奔跑,逃离这片林子去。尽管这是一片极阔极阔的松林,但也充满墓地碑林那种恐怖,他必须逃出这片林子。

 

2

 

我是在天亮时分跟踪上它的。

当时,我正在为整整一晚未捕食到一了点进口的食物感到恼人,蹒跚地走到这一片老林子旁的河边,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干燥得冒火的喉咙。河水清清的。晨光从林子尖梢的树叶里洒下星星点点,河水泛起鱼鳞似的亮。那亮色里,我看见了一张已显老态的面孔。那以往慑服过无数对手的莹绿色的双眼,眼皮子很有些皱耷了。牙齿虽然还很尖,似乎也少了许多雪白的色泽锋利的寒光。深灰且又厚又长的毛发,染上了一层带苦味的棕红。被那只可恶的山豹咬成骨折的左脚脖子下端,与掌成了一体使脚板长了一块也使腿明显地矮了一截。这老态更挠起我心中的火气便嗷嗷嗥叫十声才无可奈何地想离开去,心中仍愤愤然。

突然,我捕捉到一种无名的躁动,一种与我的老态不相称使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块肌肉每一道血管充满难以抑制的激奋热烈的躁动,我收注四足,竖耳静听。那引起我躁动的众多气息几乎以各种方式自我扑来刺激我的听觉触觉视觉各种感官,更强烈地引起我的躁动不安生出不可遏止的发泄欲望。

我知道,我是又一次陷入情感麻烦了。

这种麻烦很叫我容易疯狂。从我的白毛肚里怀着我的种子被人设下圈套捕去活活地被处以“水宰”的那一瞬刻起,命运就注定我这一生会陷入麻烦陷入疯狂没好日子过了。只要看到我的同胞出双入对卿卿我我。我便会躁动便想扑进麻烦疯狂一次。然而,每一次几乎都会遭到残酷的报复而不能得逞,肩胛或屁股还会留下伤口让我去舔尽糊糊的血迹。狗日的狼们大不够哥们不讲情面忘恩负义,那一年不是我赔上我的左脚,只怕没它们今日的快活早被饿死了去。我的白毛如果不被“水宰”我的左脚如果不赔上去,狗日的看我的头会是怎么高昂着!

向题是白毛最后被“水宰”被人大块地烹食,连怀着我的种子的那一团血肉也被赔上。我在河岸舔着伤腿看着鱼张开硕大的嘴吞噬那一团血肉时的痛苦虽然丝毫没表露过,其实心中是极悲哀的,只不过为了寻找新的情感的麻烦与疯狂而一直强咽肚内。

这是叫我死不反悔的祸根。

今日,这祸根看来又要生祸。不过,我尽管老了血管里仍然是狼的热血,我不怕生祸不怕麻烦只想疯狂。

——汪!汪汪!

老林子那边传来遥远的声音,凭着我的老练与精明世故;我马上分辩出这是与狼们同一祖宗但已被人类驯服了的远房同胞的吠叫。这叫声与我的直系同胞们的叙述很有点出入但我还是极迅速极准确地读懂了是一首求爱的歌。

那歌声楚楚的,好凄凉。

我山有过这凄凉,同病相怜的情感,揉迸我那强烈的躁动之中,作死地折磨起我来。我终于忍耐不住,便小跑着向那声音扑去。尽管跛腿不太逗爱也少了许多强悍,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想尽快地扑进麻烦与疯狂中去。灌木柴草丛生的山坡上,我终于发现了它。

它趴在地上,引颈向上,不紧不慢地吠。

我十分谅愕,谅愕得不敢动弹远远地趴下息声敛气。


TAG: 一个关于火种传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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