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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潘吉光:评周宜地长篇小说《红蛇》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8-03 01:10:37

现实与传统的对话

 

——评周宜地长篇小说《红蛇》

 

潘吉光

 

读周宜地的长篇小说《红蛇》,我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重与压抑。这部长达36万余字的作品,在周宜地创作之前与创作之中,我就听他说过他要写的人与故事,为他说的人与故事感动过。我非常了解周宜地,他的好些中短篇小说就是经我的手发表的。对于他的作品的凝重与厚实,我是早有感受的。但是,我读完他的这部长篇小说之后,心中的异乎寻常的沉重与压抑还是来得那么强烈,那么难以排遣。

作品围绕新寨林木贸易联合公司总经理——寨王企图吞并侯九爷的责任林与设计圈套选择儿媳妇两条线索,编排了一幕关于爱、关于恨、关于命运、关于人格的活剧,勾画出一个个栩栩如生、复杂真实的人物形象,也向读者传递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重与压抑。

感受这种沉重与压抑的同时,我不由得去追寻作品通过凝重的氛围与鲜活的人物的描写的真正意义。作者显然不仅仅是为了给读者一种沉重与压抑,而是让读者通过感受沉重与压抑,去读解一场现实与传统的对话。

作者的这种用意是很明显的,也是很别具用心的。

《红蛇》初稿写于1986年底,改定于1989年底,历时三年。而作品是以1986年为时代背景来铺陈整个故事后,以此而言,作者直写现实的用意,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但是,作者为整个故事设计的环境——新寨,又是那么独特。新寨,是一个僻远但又先富起来的一个山村。先富起来的山民们,一个个将新房修到一个地方,于是,这些一辈辈散居于各个山头山脚的山民,建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上了电视的富裕的窕村小集镇——新寨。于是,在新寨形成了一道亮丽的、独特的风景线。在这里,有沉闷的、陈旧的、流传了千百年的,以鬼文化为主的巫楚文化的浓烈氛围,也有了欢快的、亢奋的现代迪斯科音乐的旋律。住进了新寨的“洋房子”的山民和没有住进“洋房子”的山民,骨子里还是千百年来形成的旧习俗。但是,外地,包括改革开放的前沿——广州,来新寨采购木头的生意人,又将具有现代文明色彩的市场经济的观念带进了新寨。这样一个环境,这样一个时代,现实与传统毫无疑问地将要展开激烈的碰撞。

周宜地的《红蛇》,为读者展开的,就是这么一场现实与传统的对话。

作品首先为读者铺陈了这场现实与传统对话的浓郁的、以巫楚文化为基调的文化氛围。

掩卷之后,我眼前浮动的是他带给我的一幅幅生动独特、气势磅礴的画面:老林苍茫,恶嶂迭出;雷鸣慢闪,红蛇出没;山洪暴发,浊浪排空;设坛活祭,牛角悠悠;万物竟生,生死经相搏……人与神,文明与愚昧,现实与梦幻,相互交织,浑然一体。有醇香的苞谷酒,有粗野的山歌,有舍命的斗殴。在古朴、侠义、正直、豪爽、嫉恶如仇又不乏狡黠、野蛮如大山般的大山子孙的身上,闪烁着生命的原色;在神秘、原始、粗犷而又简单的祈求神鬼的傩舞、法音里,流动着梦幻的本质。在这种独特而浑厚的氛围之中,作者采取象征手法,多次描写了贯穿始终的红蛇的神秘、威严、诡谲的出现,以及对疯女“朝栗子吔……吃肉的来了”的凄厉的尖叫声和“传说是一轮古磨”的歌声的反复渲染,对活葬、自葬、傩舞场面的细致描绘,淋漓尽致地写出了楚文化发祥地域的楚文化氛围,为现代与传统的对话铺陈了楚文化的基楚。有了这一基楚,就更加显现出这场对话中的双方所具有的可以冲突的潜在威力。

一方面,是有千百年来不断弘大的楚文化传统,无论其张力还是渗透力,都是十分强大的。其强大表现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行为方式到思维观念,无不时时可以透现出这种强大的存在。这是人所共知,谁也不会否认的。另一方面,社会进展到九十年代,中国已经刮起一股强劲的改革开放之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已成不可逆转之势。不要说在沿海开放的试点地域,剠在新寨这一藏在楚地深山老林里的山村,也形成了一个山区小镇。由于开放,外面的风正在以各种方式吹开这块闭塞的土地。因此,与强大的传势力相抗衡的,是一种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现代潮流。不管你承认或者不承认,它正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击着传统。

这就是《红蛇》展开现代与传统对话的基礎。

对于这一基礎,作者是并不仅仅将现代与传统当成对立的双方,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制约。也是说,并不是传统与现代两者单纯的对话,而是各自以其有生命力的一面反衬出对方陈旧的一面,向读者陈述着这个社会的复杂性。也就是说,作者要告诉我们的,不是简单的诉说谁对谁错,简单的你取代我或者我战胜你,而是要通过这一对话告诉读者,历史前进的每一步是那么艰难。现代这个充满活力的名字,也携带着陈腐的因素;传统这架沉重的马车,虽然凸现出浓郁的陈腐色斑,但也蘊藏有支撑人类传承的生命力。正因为如此,这场对话才显得格外沉重与压抑,让人掩卷之后仍然难以平静。

作品中的人物,正因为基于这一基礎之上,无不打下同样一种烙印——文明与愚昧。

寨王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一个主要人物,在他身上,这个烙印则更为明显。作为一个新寨先富起来的代表人物,他具有当代人的眼光远大,肯接受新生事物,有一定的商业头脑,为新寨人走市场经济之路带了一个头,使一个闭塞、落后、不知道天下之大的穷山村,成为远近闻名的新崛起的小镇。为了发展新寨,他敢于在电视 里向天下人招商:

“我们新寨,欢迎外地人来送技术、传经验、搞开发。我们不怕肥水外流。凡是来新寨开店做生意、搞商品流通、办企业的,我们提供资金与优惠条件……”

事实上,寨王也是这么做的。他与从广州来到新寨搞采购韩玉,过从甚密,几乎方言听计从,就很说明他的思想所具有的开放一面。他甚至组织农民旅游团出山旅游,大造声势,为新寨张扬,提高知名度。最后,新寨被县里确定为以镇建制。寨王当上了镇长,新寨,也因此在全县有了很高的知名度。

这样一个具备有当代人许多特点的人物,却逃脱不了因为传统而积淀下来的一系列落后、腐朽、陈旧的东西。他的建设,是以破坏为前提的。按他儿子立新的说法,是“靠的是一种机遇,把老祖宗的遗产拍卖掉,尽情挥霍”。新寨的崛起,是以砍伐山林为代价换来的。更有甚者,他因为对母亲的愚孝,要为母亲实现四世同堂之梦,居然不顾法制,采取无所不及的手段逼迫外来的三个妹子就范,为儿子找对象。由于大儿子的反抗,最后由尚未成年的小儿子拜堂成亲。小儿子不谙人事,为了老母能四世同堂,他又自己出手,与儿媳妇同床,让儿媳妇怀上小孩。

由此可见,寨王身上最能说明现代与传统对话的实质。正如他的“寨王”外号,他身上的陈腐、愚昧也是十分出色,可以称王。

作品中另一个浓笔重彩进行刻画的人物——九爷,也十分深刻地体现出对话的内涵。九爷是作为传统承继人出现在作品里的,他身上有着十分浓厚的中国农民的嫉恶如仇,大义灭亲,仗义正直,敢作敢为等美德,但是,他的无视法制却到了愚蠢的地步。一方面是正义的旗帜,另一方面又是无视法制的法盲,正是这样一个人,当他发现自己的儿子——狗牯三爷强奸疯妹子时,他做出了只有他才能作出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活葬亲生儿子狗牯三爷。

作者对九爷活葬儿子的事件,作了详尽的描写,写他如何捉拿儿子,写了他如何准备活葬儿子,也写了他活葬儿子时的复杂心理活动。在活葬儿子之前,疯女的父亲吴石保上门与九爷辩理时,吴石保骂九爷家教不严时,作者对九爷的心理活动作了十分细致的描写——

 

石保,你这狗日的,九爷旯欺侮的么?我家教怎么了,你看看我祖先牌子两边的对联,去看呀!“教儿孙不忘敬天地二神,传世代应记尊公正一理”,侯家从来如此!

“丢尽了祖宗脸面,活葬还嫌不够!”

爹,你是骂我了?——是骂我了!是骂我了!侯老九呀侯老九,你有什么脸面与吴石保去争、去吵、去讲祖宗面子?祖宗面子丢尽了,老爹爹在阴间都没脸见人呢!你算什么汉子?

侯老九瘫痪在地,那老眼里,溢出混浊的两汪水来……

 

九爷要活葬儿子,一方面是出于对儿子的兽行的憎恨,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对先人的敬畏。儿孙作出不肖之事,败坏了家风,与祖先们“敬天地二神”、“尊公正一理”的教诲相讳,让他不仅感到自己无脸面见人,而且也感到先人人产在阴间都没有了脸面。对于九爷,这当然是一件比儿子性命更重的事。一进,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活葬儿子来为自己、为先人挽回面子。于是,儿子狗牯三爷只能被九爷亲手送上道德的祭台。

作者写九爷的活葬儿子,显然流露出了十分痛心的情绪。这是难免的。因为,作传统美德的继承人,九爷身上有那么多的可以为人敬佩的品格。从理性的角度看,这么一个人物去做这样愚蠢的事,实在不能理解。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去做虽然是大义灭亲却有悖法理的事,才更显示出文明与愚昧的冲突的作用来。

作品中还有一个自己掘墓埋葬自己的林老头,也很能体现出文明与愚昧冲突的深度。林老头原是省林学院的一个老师,因为出身问题,文化革命被开除,放回老家进行改造。在改造中,他致力于林木病虫害的防治,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与九爷成了莫逆之交。平反之后,他不愿意回到学校去,继续在山林里作他的学问。一个有文化有学问的知识分子,他对寨王乱砍乱伐十分的不满,极力支持九爷保护森林。他在县城开会听说九爷要活葬儿子,知道九爷这一次虽然是大义灭亲,但已触犯刑律,大祸临头。于是,他从连夜从县里往家里趕,想趕在九爷活葬儿子之前劝阻住九爷。谁知道,他回到家时,九爷已经将儿子用白布缠了丢进水潭,进行了活葬。他后悔不已,也为九爷即将面临的厄运而担忧。在九爷被抓之后,林老头为失去生死之交后失去了理智,竟然决定以死回报九爷的知遇之恩。他在九爷的山林中挖了两个土坑,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则是留给老友九爷的。也就是说,他决心死也要与九爷死在一起。

作者在描写林老头挖好土坑,准备醉死于坑内时,是这样写他的心理活动与周围环境的——

 

风习习,迎着他;虫唧唧,为他送行;月朗朗,为他照路。远方,寨溪河水叮咚哗啦,为他奏乐。他一步步走着,向瓦槽岭,向归宿地。天,平静;地平静;山,平静;心,也异乎寻常的平静。好比是走上讲台,宣读自己的论文;好比是走进教室,向学生讲课;好比是去侯九爷家赴酒宴——对,这才是对的,是去赴酒宴呢。

到了,眼前,五尺长,三尺宽,三尺深,不大不小,正合适。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张纸,那张写着字的纸,吟哦一番,就象幼时跟私塾先生念子云诗曰一样:

难得糊涂死,

何不喝醉去;

有识此心者,

为吾将土掬。

 

他的死,与九爷一样,无疑是让人十分惋惜的。也正如九爷的死一样,这种死发生在他的身上,才有了作者所想要得到的那对对话的结果。

《红蛇》通卷所写,就是这样一场现代与传统的对话。其深刻之处,大概也就这场对话之中。至少,作品很沉重地告诉读者,任何一页历史,都是以文明与愚昧的激烈冲突书写的,只有文明战胜了愚昧的那一页,才会凸现出光亮来。否则,那一页就会呈现阴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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