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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九二五六《铁建战报》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12-12 03:28:00

我与九二五六《铁建战报》

——三线建设回忆之一

 

周宜地

 

 

在我保存的资料里,至今还保存着两张《铁建战服》。

《铁建战报》是一份油印小报。除了报头是早就印好的,内文都是用腊纸刻印出来的。整个报头是红色的,报名“铁建战报”四个字,是用毛主席的手写体字拼出来的。比如,“铁”字用的是毛主席的长征诗中的“大渡桥横铁索寒”一句中的“铁”字,“报”字用的是人民日报的“报”字。由于是从不同地方找来的字拼出来的,“铁建战报”四个字就显得不一样,笔划有粗有细,很不协调。“铁建战”三个字笔划细小,而“报”字的笔划则粗壮饱满。报名下方是办报单位名称——九二五六工程指挥部政治部。“九二五六工程指挥部”是对外的称号,实际上就是武冈铁建民兵师。再下面就是某年某月某日第几期,后面是用小括符括起来的“内部刊物注意保存”八个字。这一行字,除了1971年的“1”字和月份、日期及期数编号,因为是后来用腊纸套印上去的,所以是黑色字体,其他也是红色的。报眼,随报头印制时预先印好“毛主席语录”五个大字以及一个红色框架,每期选好适用的毛主席语录,刻在腊纸上,然后套印上去,为黑色字。比如1971424日第27期,报眼选用的毛主席语录是“四个第一好,这是个创造”。

 

我能参与办《铁建战报》,是因为鲁之洛老师。

文化大革命前夕,之洛老师在武冈一中任教。其时,我在武冈二中读高中。虽不是同在一所学校,我却听说过之洛老师的许多传闻,知道他是作家。传闻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夫人,是他在邵东县当兵找到的,是邵东的县花。二是他发表了很多文章,正在写一部名叫《帆》的长篇小说。当时我想,要是能找到他写的书看看多好呀。让我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就听说他的《帆》是宣扬资产阶级思想的,手稿被没收了。听到这消息时,我很有些不解,曾生出许多疑问:他为什么要宣传资产阶级思想?他是怎么宣传资产阶级思想的?

见到之洛老师,则是在一个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场合。那是文化革命刚开始不久,到处在批斗走资派、牛鬼蛇神的时候。那天,我正行走在武冈县城的化龙桥上,突然听到有人在说,来了来了,人们便挤上前去观看。我问旁边的人是谁来了,有人告诉我,鲁之洛,那个写黑书的鲁之洛,被抓去批斗呢。早就听说了他,却从没见到过他,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赶忙往前挤,想看看心目中早就存在的那个作家鲁之洛是一个什么样子。我刚挤上前去,就发现一伙人押着一个人从化龙桥上走过来。那是个个子较高,体魄健壮,长得一表人材,年纪还不到三十的汉子。他的两只胳膊让旁边两个人分别死死地抓着,好像怕他逃跑似的。但他并没有一点点逃跑与害怕的神态,头高高地昂着,胸也高高地挺着。不一会,他便被淹没在越挤越厉害的人流之中,离开了我追逐的目光。他那军人操练般迈着很是规范的正步往前走着的形象,从此便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再一次见到之洛老师,是1969年春在湘黔铁路建设工地。

       19677月,作为多年渴望读大学的老三届学生,我以回乡青年的身份回到了资江岸边一个名叫公堂上的小山村。因为文化大革命时在学校参与了几个月当时自以为自己是革命派而最后不知是什么派却始终受压的学生组织,不仅为此挨过整、被抄过家,而且数次招工、招干、选送当工农兵大学生的机会都被当时当权的一派断送,我面前没有离开农村之路。我只得心灰意冷的在生产队老老实实地当农民,操练并熟悉从犁田、插身、施肥、除虫到收割的每一道劳作工序。1970年湘黔铁路动工修建,抽调大量农民组成民兵师上铁路建设工地,我也被抽调参加。这一年的春夏之交,我随民兵师千里迢迢从武冈步行到了湘西新晃县工地,参加所谓的三线建设,实际上的修铁路。当时,屡受打击的我,并未存一丝一毫离开每天挖土挑土工地的念头,我知道自己必须认命。大概是两个月之后,连队通知我去师部去,说是师政治部有事找我。我想,该不是又是因为参加过几个月文化大革命,连参加修铁路的资格也没有,要赶我回家吧?

    忐忑不安地赶到师部后,我更加大吃一惊。接待我的人,竟然是我曾经想见到、最后只是在县城化龙桥上见过一面,被人押着并军人操练般迈着很是规范的正步往前走的之洛老师。当时,之洛老师是我对立的那一派支持的人,要不然他不可能到师政治部工作的。让我感到很悲哀的,是与我曾经想见到,并很崇拜的作家这么近距离见面,却不是谈小说散文之类。让我没想到的是,之洛老师不是通知我回家,而是告诉我,要调我到师部与他一道办《铁路会战快报》。我有点不相信,最后却不得不相信。我不知道之洛老师为什么会将我弄到师部办报,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够将我弄到师部办报。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派别对立之厉害难以想象,将我弄到师部办报纸肯定有阻力并要冒风险的。事后我才知道,之洛老师是顶着压力将我调到师部办报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到一年,我最后还是被清洗回到连队去筛河沙,修铁路,完成了我与之洛老师相闻、相见和相识的三部曲。用一般人的眼光看,之洛老师是完全用不着为我来承担这种风险的。他与我并不认识,更没有过任何接触。他知道我这么一个属于学生辈的人,也许只是听人说过而已。

 

能去师部政治部参与办《铁建战报》,在当时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我所在的民兵营、连的领导,还特意找我认真地谈了一次话,大意是我能去办报,是全营全连的光荣,一定要忠于毛主席,好好工作,不要给营、连丢脸。其实,我当时心里还在打鼓,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去办报呢。我当然老老实实地表态,一定认真工作。

参与办报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鲁之洛老师,另个叫姓夏,叫夏云华,大家都叫他小夏。之洛老师与小夏的任务是采访写稿。我的工作很单纯,就是刻写,俗称“刻钢板”。因为我能写一手很好的仿宋体字。他们将定下来的稿件交给我之后,我负责用腊纸刻好,然后再印出来。《铁建战报》只有两个版,刻好腊纸后,先印第一个版,印好后放在那里,要等油墨干了才能印第二个版。

别看我的工作很单纯,其实,刻、印都是个很细致的活,来不得半马虎。稍不留意刻错了,内文小号字还可以改回来,碰上标题,字体大,重新改就很难了。刻写之前,先要认真地数一数文章的字数。然后按腊纸上的格子,标题一个字要占多少格,内文要占多少格,进行计算,排好版,才能刻写。内文的小字不是太麻烦,一一写去就是。标题字大,又必须刻透,将腊尽可能的磨去才行。否则,印出来的就会出现裂纹。用尖尖的钢笔一点点地将腊磨去,还不能将纸弄破,是很要功夫的。刻一张腊纸,标题与装饰版面用的花纹要花一大半的时间。要是碰上大的活动或节日,有些大标题或重要的内容,比如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还要套红印刷。凡是需要红色的内容,先留下版面,另外再按照所留的版位置刻一张腊纸,然后套印上去。这时,印刷就显得格外重要,必须恰如其分地印在所留下的位置上才行。稍微印歪一点就得重印。

 

我留下的《铁建战报》中,有一张是1971424日第27期,这是一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报纸。第一版有一个通栏标题——认真学习两个“决议”,进一步开展创“四好”运动,主要是宣传“四好”总结评比工作。这一版,共发了五篇文章:《进一步落实“两个决议”,巩固和发展总评成果》、《省春节慰问团到我部检查、指导工作》、《总评后的新气象》、《爱民小故事:吸脓治毒瘤》、《喜造爱民田》。

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第二版上的一篇文章——《烈火炼丹心——记一场扑灭火灾的战斗》。文章写的是116日晚上发生于我们的驻地——新晃县波州镇上的一场火灾的扑救,还配发了一篇《阶级友情深似海,兵民互爱情意长》的文章,介绍灾后铁建民兵支援受灾群众的情况——

烈火炼丹心

——记一场扑灭火灾的战斗

 

这是116日的深夜。

冷风,不停地刮;细雨,不停地下。波州街头,电灯熄了,连续奋战了两昼夜的铁建民兵和劳作了一天的社员群众,都已甜蜜地入睡了。

忽然,三团一营十六连的岗哨发现房东的住房里火光通明,烈焰腾腾。“起火了!起火了!”他立即发出紧急报警的信号。

“起火了!”睡在楼上的一排的十几个战士,被报警声惊醒过来。这时,火焰已冲上楼来,烧着了楼板。战士们的生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在这紧急关头,战士殷汝银高声朗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勇敢地站在楼门口,把同志们一个个接送下楼。然后自己又冲上楼,抢救同志们的东西。火焰烤炙着他的皮肤,烧着了他的头发,但他毫无退畏色,直到把大部分东西扔下楼来,才从楼上跳也下来,又和同志们一道投入灭火战斗。

1621班的同志们,牢记毛主席“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教导,把自己的东西丢在脑后,全力抢救社员群众的东西。战士殷南清同志,发现房子里传出女孩子的哭声。这时,烈火包围了房子,烟雾封锁了房门,但他想起毛主席“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的教导,立即冲入火海。熊熊的火舌向他全身猛攻扑过来,烧着了他背上的斗笠,他全然不顾,迅速地用棉被包着小女孩冲了了来。惊呆了的孩子母亲看到被救出来的孩子,激动地说:“你们真是毛主席的好民兵!”

大火乘着风势,在十来分钟内,就迅速地蔓延到1415两个连的住房,整个波州西边街的房子都烧着了。火焰、浓烟,直冲云天。14连连长林春奇同志想到县指挥部电影队的放映机、发电机还在屋里,他想:“决不能让国家的财产受到损失!”他立即带了几个民兵,冲入被大火包围的屋子,抬的抬,扛的扛,把东西全部抢救了出来。

火光,就是命令!

各团的民兵以及绥宁县指的民兵、铁二局三处的工人同志,波州公社各机关的工作人员,都闻讯赶来救火。正在县指参加“双代会”的代表们,心红志坚,冲在最前头。代表唐启前同志,来不及穿鞋,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飞奔到出事地点,为了截住火路,他立即登上屋顶。浓烟烈焰,滚滚不断地向他扑来,呛得他唇焦口燥,浑身冒火。但他全不顾及,只是一个劲地拆屋。裤子撕烂了,腿刺出了血,头发烧着了,他仍然在拆。同志们看到火势越来越大,焦急地喊:“危险!快退开!”唐启前同志高声回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继续战斗。

熊熊烈火炼丹心,滔滔水唱赞歌。

在工人、民兵、社员群众的奋力战斗下,烈火终于被扑灭了。同志们在这场扑火战斗中,锤炼了对毛主席的忠心,谱写了一曲毛泽东思想的壮丽歌。

 

我对这份报纸印象深刻,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我参与了那次救火,差一点丢了命;二是这是我刻印的最后一张报纸。刻印完这张报之后,我就被“清洗”回连队,到新晃县城城郊参与掏河沙去了。所以,这张报纸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起火时,我们正准备睡觉。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往外一看,只见不远处通红一片,火焰冲天。一看到起火,我拔腿就往火场跑,去参与救火。到了火场,正碰上一些人爬在屋架上下的下瓦,扒的扒桁条、椽皮。我自小爬树怪利索的,也知道下瓦扒椽皮去桁条是为了切断火路,防止火势蔓延,十分重要。于是,二话没说,立即爬上屋架参与扒椽皮。我站在靠下边,上面的人已经扒完椽皮,开始下桁条。我正在使劲扒椽皮时,突然,一根上面扒下的桁条忽地窜了下来,没等我注意,便挨着我的头皮嗖地跌落下来。等我发现时,我的一顶一个朋友送的军帽,早已被扫落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是救火心切吧,当时不觉得危险,也不管帽子丢到哪里去了,仍然没命地扒椽皮下桁条。事后一想起,真还有点庆幸自己命不该绝。跌落的椽条如果再向我靠近一点,我的头就可能被削去一半,那我就不仅仅是损失一顶军帽了。

参加办《铁建战报》,是我三线建期间最难忘的事。至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现在读着自己刻写出来的油印小报,仿佛还闻得到油墨特殊的香味,格外兴奋。

 


TAG: 我与九二五六《铁建战报》……

引用 删除 三丛   /   2007-06-04 09:18:43
宜地兄说的铁建战报,我也参加过一上午的刻写工作。那是因为我曾经给师部广播站写过稿子,可能他们看到我的钢笔字还过得去,于是推荐给刘老师。那时我虽然刻过蜡纸,但是质量不过硬,刘老师看了后,对我的工作表示过感谢,于是我就回了自己的团部继续当我的文书。看了老兄的大作,仿佛回到当年的铁路工地,波洲深夜大火,至今不能忘怀。往事不堪回首,转眼我们都已两鬓如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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