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唐顺友连长

我记忆中的唐顺友连长

——三线建设回忆之二

周宜地

三线建设期间，让我最难忘的人是我们的民兵连长唐顺友。

按照编制，当时的民兵连由两个大队的民兵组成。我家所在的大队叫公堂大队，河对岸是九塘大队。这两个大队参加修建三线铁路的民兵组成了一个连，由九塘大队的大队长唐顺友担任连长。我是高中毕业的还乡青年，字写得不赖，文章也写得可以，便封了我一个“通讯员”，说是要负责写通讯报道稿。因为这样，我与唐顺友连长也就多了一些接独。

我当早就知道他是九塘在队的大队长，也认识他。还听不少人说过，他喝酒特厉害，只要有酒喝，可以不吃饭。但是，真正了解他，还是与他一起参加三线建设之后。

他留给我的第一个至今难忘的印象，是在赴三线工地的路上。我们家乡离要去参加修铁路的新晃县，有七八百多里路，还要翻雪峰山。这对从未长跋涉过这么远路程的农民，无疑是一次很大的考验。我在学校读书时是练中长跑的，还夺过全省高中生运动会800米的第一名，对于走远路自然没一点问题。可是，我那些父老乡亲可就惨了，一路上没几个不感到吃力。于是，连队领导便要一路做工作，给大家鼓劲。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让我见识了唐顺友连长的“酒瘾”之厉害。我发现，唐连长身边一刻不离的是一个军用水壶。他的水壶不装水，而是用来装酒。走不了多远，他就会打开水壶喝上几口，然后虎虎生风地走路，大嗓门不时地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加油走哇！”有时，他总打不起精神，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也不去鼓动大家了。熟悉他的人告诉我，唐连长的壶里没酒了，走路没劲了。我心里想，这酒就这么对他管用吗？一天，他又没气力走路了，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跟在队伍后边艰难地挪动着步子。见他这样难受，我在路边折断一根木棍子给他，让他当拐杖用，陪着他一起慢慢走。我说，你真不该来修铁路。他说，三线建设，毛主席号召的，怎么能不来呀？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真的好感动。走了没多远，唐连长看见路边一家供销社，立时兴奋起来，紧紧走几步进了店，买了点酒。没等交钱，他就大口地喝了起来。从店里出来之后，唐连长简直像换了个人似地，又虎虎生风地走路，大嗓门不时地给大家鼓劲。我想，对于他来说，酒就是饿了三天没吃饭的大米饭，真管用！

那时，物资匮乏，酒、糖之类很难买到。对于唐连长来说，这可是挠头的事。我从连队抽调到师部办报纸后，他有一次到师部办事，顺便来找过我。他将我拉到一边，挺神秘地说，小周，给我帮个忙。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你们师部有一个小卖店，那里有酒卖，你帮我买瓶酒吧。我知道，他一定又碰上酒荒了，便帮他去买了一瓶。自此之后，只要他买不到酒，就会来找我，让我替他从师部小卖部买。我是滴酒不沾的，熟悉我的人见我老是买酒感到奇怪。我就将唐连长将酒当饭的趣味事说与他们听。听了的人没一个不为之称奇，说还没见过好酒到这个地步的人。我说，在家时，没酒喝还可以想办兴法蒸点米酒喝，在外修铁路，要是买不到酒，真让他难熬呢！

这样一个唐连长，为了三线建设，依然在铁路工地坚持着。他带领的连队，也是我们营较出名的连队，时常受到表扬。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半年之后，也就是1970年快要过春节的时候，连队的朋友向我透露一个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的消息，唐连长被撤职了。

原来，那天唐连长领着几个民兵打夯。唐连长带头喊号子，干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碰上师部的孙副师长到工地来督战。孙师长是部队派来的，瘦高瘦高的，十分严厉，经常到工地来，见到什么不对头的事就会批评人。这时，他疾步走到与唐连长一起打夯的民兵面前，指着唐连长说，你刚才喊什么？唐连长一愣，说，喊号子呀。孙师长说，你是怎么喊的？唐连不敢隐瞒，只好说，我喊“慢慢来，别焦急”。孙师长一瞪眼，说，毛主席说“三线建设要抓紧”，“三线建设一天不搞好，我一天也睡不着觉”，你竟然说“慢慢来，别焦急”？！将唐连长好有一训。训完后说，找你们连长来。有一个民兵说，他就是我们唐连长。孙师长一听，火气更大，当即让全连集合，宣布撤唐连长的职。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全连的人都没想到，唐连长更没想到。其实，“慢慢来，别焦急”是我们老家一句习惯性口语，含义也很丰富，不仅仅是慢点干事的意思，还有劝人想办法将事情干好的意思，也有劝人不要急躁，要心气平和一点的意思。总之，唐连长喊“慢慢来，别焦急”，绝不是针对毛主席“三线建设要紧”的。可是，人家孙师长可不了解这一些，他认为一个三线建设民兵连长绝不能在工地上喊 “慢慢来，别焦急”，必须抓紧抓紧再抓紧，才是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谁要你让孙师长碰上了呢？

这件事让唐谟松副师长知道了，事情才没有恶化下去。唐谟松副师长是武冈人，不仅了解“慢慢来，别焦急”是一句习惯性口头语，也对唐连长的为人很了解，便从中做了一些工作，让唐连长回老家做做地方支援前线的工作，弄点过年物资改善改善一下连队生活。过年的头一天，唐连长托人带信给我，让我回连队过年，说很“闹热”的。我们那里的人习惯于将“热闹”说成“闹热”，就是不一般的意思。说过年很闹热，其中就有吃的东西很丰富的意思。我自然愿意春节过得“闹热”一点，便回连队去了。果然，这个年很“闹热”，原来唐连长回家带来了家乡两个大队支援的好些猪肉，还有一些酒。有肉吃有酒喝，对于那个时候出门在外修铁路的民兵，自然是喜外意外的，连队的除夕之夜，当然格外地“闹热”。没想到这天晚上孙副师长也来连队看望大家，一见我们连队如此“闹热”，十分高兴，说就是要让在家过一个好年。后来听说是唐连长回家带来地方支援的过年物资，孙师长便找到唐连长，说，这还像个当连长的，知道爱惜战士。他当即宣布，恢复唐连长的职务，还说过完年打几个大胜仗。于是，唐连长又当上连长，继续带着全连民兵在工地上奋战。

后来，唐连长又让孙师长大大地表扬了一次。那是路基修得接近尾声的时候，唐连长找到我，要我回连队帮忙办一件事。我问是什么事他不肯说，说到了连里就知道了。他将我直接带到工地上，指着他们一寸寸填出来的高高的路基对我说，你的字写得好，你帮我们在这上面写上“三线建设要抓紧，备战备荒为人民”几个大字。他的意思是让我用草皮在路基斜坡上铺出这几个字。我当然乐意帮这个忙，说，你给我派几个人帮忙就行。当即就动手干了起来。

这是我写的最大一个的字，一个字有一丈五尺高、一丈宽。我先将坡高坡长量好，规范好每个字的地盘，然后让帮忙的民兵从附近山上挖来草皮，一块一块地铺成大字。唐连长看着我们一个个将字铺完，高兴得咧开嘴笑，连连说“写得好”。后事，他还让我在路基下一个用石头砌的涵洞两边的石头上也刻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两行字，以表示民兵们的决心。这件事让经常来工地督战的孙师长发现了，又将唐连长好一番表扬。唐连长乐坏了，让我从师部买了一瓶酒，高高兴兴地庆贺了一番。

这就是当年三线建设工地上的一个民兵连长，一个让人不能忘记的民兵连长，一个极具个性的民兵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