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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光之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05-14 08:02:42 / 个人分类:岁月留痕

黑光之二

我们的万一呢?是不该老八爷的预测失灵碰上的是一只老狐子而不是野猪。那老狐子火红火红的尾巴上有五个白绣球,怕莫是只狐狸精呢。据说狐是狗的舅舅。外甥见了舅舅,一般来说——也就是从一万的角度看——是不追不咬的。偏偏碰上刚当官的老黑它娘的六亲不认,一嗅到狐骚味就狂叫不止,穷追不舍。老八爷愣了一下,说:“好狐子,怕莫值上好几十块呢!”于是也舍命地追。那老狐子特狡,左拐右偏,把我们引到仰口岩一闪身子钻了进去。那六亲不认短命的老黑也汪地一声窜了进去,我尾随八爷自然也进了洞。刚进去不到两百米,轰——天倾地坍山崩,洞口塌下来,一股强有力的气浪将我们掀出十儿丈远后摔昏在一个黑古隆冬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地里。

多么可伯的万一啊!我刚一醒来就咒骂这个万一。如果老狐子不出现老黑就不会把我们引进洞里。不引进洞里岩门塌了又关我们屁事?这岩他妈的也真不讲理一万次没塌仅这么一次就垮,是不是为了证明我那句名言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的精确性?可我还要当作家不想埋在这里听世人说这小子说一万有时会被万一葬送偏让他碰上万一了。我也没有了遇事爱问个为什么的兴致,我渴望的是如何生还!

我醒过来,拿眼四望,几乎被没一丝亮光如严密无缝的大铁锅扣住一样,叫人生出许多恐怖感来。

凭视觉已无法分出前后左右上下高低南北西东,只能凭触觉听觉嗅觉去感受这黑古隆冬的世界了。呜一一嗞一一那是风。很凉很轻,仿佛从脚底生出来,如传说中的阎罗殿里的阴风。空——通——这是我移动身子脑袋撞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如共鸣箱一般訇然作响。从空通呜咝声中,我嗅到了泥土潮湿与岩石被水久浸后发出的那种叫人吸一口气似乎有一层淤泥填塞到胸口的气味。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感觉不出。

汪一一汪汪一一狗吠,近乎哀鸣,声音低到需竖耳细听才能听到。

罗罗!那是罗罗!在这种与世界隔绝的地方,有个生灵伴随似乎增添了生的勇气。对,还有老八爷,他怎么样?他在哪里?他没死吧? 我放开喉咙喊:

“八爷——”

“八爷一一”

……

共鸣箱似的天地间,象一窝蜂荡起无数回响,震耳欲聋。几乎过了半个世纪那样久。才渐渐平静卞来,剩下一片嗡嗡声。我不敢再喊了,害怕声浪振荡将这个赖以生存的空间震坍。

“叫鬼哟你——”

低低的吼声,恶狠狠的就从我身边不远处发出。这不是老八爷么?

“八爷——”

我又忘乎所以地叫了起来,并循声向他爬去。一只大手伸过来,有力地堵住我的嘴巴。等震荡声再次平静下来,他才恶狠狠地说:

“叫什么?想找死?岩神娘娘正想要你的命呢!别大声叫!别叫名号!记住!”

几句低低的教训,将我唬住了。在这一块天地里,.我明白自己已失去了自由。

一阵窸窣后,我听见“嚓”地一响,现出一团亮光,老八爷划燃了火柴。他把火柴梗高举着,四处打量。火光下,我被老八爷的神态吓坏了。他满脸是血,棉衣撕成烂絮,一条腿拖在地上浸在一滩血渍中,只有那杆火铳偎在怀里完好无损。这时罗罗过来了,一条腿有点跛,围住我们轻轻地吠,亲昵地摇动尾巴似是庆贺重逢。

“你的腿?

“完了,一条腿没了。”回答我的声音丝毫没有痛苦。

“八爷,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碰鬼,别喊名号!”

“嗯!嗯!”我惶恐地应着,爬了过去。

没轮到为老八爷包扎伤口时,我发现自己的左手支不起力,只怕是骨头断了。麻木感失去之后,立时有了一种剧烈的疼痛。

“完了!八……哎我的手我的左手断了!怎么办?怎么办哟!”

“过来,别怕,我为你包一下!”

老八爷不再吼人,轻轻地呼唤我,然后“哗”地从棉衣上撕下一条布筋,将我的左手缚好后吊在脖子上。

“火铳呢?你的火铳呢?”

火铳?命都没了还管什么火铳?我没有回答。

老八爷重新划燃一根火柴,四处照看。哪还有火铳的影子?远处,泥沙碎石还在不住地往下掉。进洞口处一片泥石,高高地堆着,堵住了我们的退路。

“怎么将火铳也弄丢了?怎么不把命丢了?蠢!拿着!把这把刀拿着!别弄丢了!”

他将别在腰间的柴刀递给了我。

“铁是护身符呢,亏你——”

我苦笑几声。护身符?鬼!只怕死在岩洞里头变成冤枉鬼呢。

“进洞时,你没长眼珠子?”

“什么?”

“我倒扣着的鞋,你为什么去碰翻?”

我碰翻了他倒在洞口的鞋了么?我记不起来了。老八爷对我说过,进岩洞一定得把鞋脱下来倒扣在洞口,否则岩神娘娘会关闭岩门的。当初听时没相信过,进洞时也就没管那么多了。火红的老狐子吸引着我,哪还顾得着去脱什么鞋!老八爷一定是脱了的,问题是我到底将他脱下来倒扣在洞口的鞋弄翻了没有。记不起来了。也许碰翻过也许没有,也许老八爷慌里慌张根本就没有倒扣好,反正这是一本糊涂帐。

“你倒扣了没有?”我问。

“碰你的鬼!”老八听我一说,恶狠狠地骂人。

我不再出声。他娘的,真有岩神娘娘么?真的不倒扣鞋子就会关岩门么?不敢相信也不敢不相信,反正已经被他娘的扣在这黑古隆冬的天地里了。

哗——轰隆隆——

岩口处,塌方还在继续。这个地方不能久呆,必须立即撤离。

老八爷又划燃一根火柴,用一只手擎着,另一只手抓起火铳,取下鹅公啄上的引火炮放在贴胸处,然后说一声“走”,便向与洞口相反的方向爬去。我想站起来,用右手去扶他,没想到扑地一下昏了过去。 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了,说不定除了伤了手还伤了别的地方。

醒过来时,我感觉到已从原地迁移了很远。我不是昏过去了么?怎么会移动了地方?我抬起头,没看见老八爷,只听见前头有窸窣的声音。他仍旧在向前爬行呢,一定是他拖着我走呢。这个老八爷!

“嘘——”

一声口哨。紧接着是“汪汪”两声,罗罗在回答。没容我喊一声老八爷,我的肩膀上的衣服被一张大嘴咬住,将我往前拖动。啊,是罗罗!是罗罗将我从危险地段拖出来的!我真想抱抱罗罗,亲一亲那毛茸茸的嘴巴!

“罗罗——”

“别叫名号!”老八爷又是一声恶狠狠的喝叫。

我不敢再表示什么,只得尽力用右手支撑着往前爬行,尽量给罗罗减少一点负担。

撤到安全地段之后,我将头靠在罗罗的腰边,才有了心思去想一个问题:怎么办?

无须将我如何想的心情细腻地描述给读者诸君了。两个负了重伤的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埋在地底下,凭自身的力量想去谋一条生路,希望只能是万分之一。此时,我对自己那句万一有时可以葬送一万的名言已经失去信任,我不相信现在有这种奇迹发生。

产生这种心情之后,对于渴望生存渴望干一番事业当一名大作家的我,那痛苦是无以言状的。现在,我只能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去品味这种痛苦。能受得了吗?我近乎发疯,撕掉包扎伤口的布条,恣意抓打捶撕拉扯我的每一处伤口,寻找迅速死去免遭痛苦的捷径。我不能活了,何必这么死等着亡命?

“住手!”

老八爷的声音大得怕人。他忘记了自己“在岩洞里不可高声大叫”的告诫了吧?那么发疯似的喝叫干什么?听,整个岩洞都在回响震荡呢!

住手——

住手——

……

“你想死了?”

“是的,我想死了!这么等着死,不如早点送命……”

“伢子,你放心,今天是开日,不是闭日,受点难,不会死的!我们有救星呢。岩神娘娘神力还不够,没全封死洞。你听,不是有风么?有风就不是死洞,就一定有出口。耐着点,好么?……”

什么闭日开日, 我不懂也不信。倒是老八爷猛一下变得温柔亲切的声音和有风就不是死洞的话鼓励了我,使我生出来许多活下去的欲望。

“那就快点去寻找出口吧!” 我有点急不可耐。

“等吧!”老八爷平静地说。

“等?”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老八爷肯定地回答,“凭我们去寻找出口?只怕还没寻到出口血就流尽了,让罗罗去寻找吧……”

老八爷再次划燃火柴,从棉衣口袋里掏出四个巴掌大一个的烤红薯,对罗罗招了招手:

“罗罗,过来,吃!吃!”

罗罗没有表示谦逊,一口咬住一个红薯,几下就落入肚中。不一会儿功夫,第三个也解决了。老八爷正要将第四个红薯给罗罗吃,问了我一声:

“你没带么?”

 我摇了摇头。每次外出打猎,我都不带食物的,只吃老八爷的。

“唉——”老八爷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红薯掰成两半,一半扔给我,一半塞进罗罗口里。

此时,我还有脸面吃么?——不能吃,应该给罗罗,它眼下担负着我与老八爷两条性命呢。

“罗罗!过来!”我唤来了罗罗,将半截红薯塞进它嘴里。没等罗罗将半截红薯吞下去,我已经眼泪双流,搂住罗罗哭了。那情景,好与祁剧《重台别》里的梅良玉涌上无限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之情一比。

“好了,去吧!”

老八爷前一句对我,后一句对罗罗。他伸手拍了拍罗罗的头,向远处指了指。他手中的火柴梗快燃尽了,仍然没有丢掉。罗罗轻轻地吠了两声,带着伤腿向老八爷指示的方向走去时,我发现老八爷脸上滚动着两颗泪珠。

罗罗远去了,老八爷手中的火柴梗只剩下一点亮光,最后慢慢熄灭。

山洞,又陷入一片漆黑。

伤口的疼痛,久了让人失去知觉,不会感到疼痛,因为已经麻木。可是,饥饿却好像驱赶不走的魔鬼,开始死死缠住人不放。也不知捱了多久,我以为起码有一周的时间了,饿得那么厉害。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对老八爷说:

“哎,划根火柴,去寻点吃的吧。”

没有回答。

“哎,火柴,拿火柴来!”

“少说话!这里只有泥巴和石头!”


TAG: 写下这个题目时,我的肉体已被视为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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