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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光之三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05-14 08:06:51

黑光之三

我不敢再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了,昏昏然中倒在了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到有人在拉我。我努力挣扎了一下,清醒了。“汪——汪汪——”是罗罗回来了。它轻轻地吠叫,咬住我的衣服拖动着我,那意思是在说:“走!跟我走!”我弄明白了它的意思,努力坐起来。老八爷也被罗罗唤醒了,“嚓”地划燃了一根火柴,亮起了光。

天啦,这还是罗罗么?那黑黑的毛几乎脱尽,沾着泥沙和血迹。额头上也是伤糊糊的一片,只剩下一对圆溜溜的眼眸子。罗罗,你为了我们,怕莫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罗罗没有诉苦,仅仅摇了摇尾巴,轻吠了两声,在前头为我们引路。

这是何等艰难的历程啊!每向前移动一步,几乎要竭尽全力。老八爷爬得更艰难。他只能靠一双手和一条腿,另一条腿已经断裂了流了许多血。我虽然是一双腿一只手,但是断了骨头的左手没有伤着皮肉没有流血。一路上,谁也没有气力做声,慢慢地一寸寸向前爬行。罗罗每前进一段,总得返回来咬住我们的衣服拖着走几步。开始,它还确实可以帮点忙。后来,我发现它也没气力了,咬住我的衣服时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点力在拉扯着我。看来,它竭尽全力了。

在岩洞里已经呆了多久,我们无法判断,我们只知道在黑色中爬行。那一步一步,也不能用时间来计算。此时此刻,如果让我在阳光下步行一百公里,我也不愿意在这里爬行一步。

“汪——”

我感到罗罗在叫唤,便抬起了头。啊!前头,那前头露出些许微光!

兴奋给人增加了力气,我奋力向前爬行了好几步,触到了一条狭缝——窄窄的,石头尖尖的,中间还有蓬松的土!

这是一条生路!这是罗罗为我们开辟的生路!

罗罗在前头匍匐着前进,不时地用爪子挖着石缝里的土。那土朝下滚,时而落在我的肩上头上。可以肯定,这是一条狭窄的向上的狭缝。

老八爷也爬过来了,气喘着说:

“上!”

我开始向上爬。狭缝太窄了,每爬上去一步,一身骨架几乎就是在狭缝中被夹紧一点。我挣扎着,扭动着,我的手好不容易搭到了顶端的的石头。然而,我再也没有力气了。真的,再也没有一点气力了,怎么也爬不上去了。

罗罗在我头上边吠叫着,用爪子抓土抓石头,用嘴咬我的衣服,想助我一臂之力。但也无济于事。这时,老八爷从后面跟上来了,将头顶住我的脚往上一用力:

“上!”

老八爷的这一声“上”,我的身体产生了一种飘飘然腾空的感觉。一个拉一个往上顶产生的合力终于将我顶出了狭缝。

我不知道老八爷有什么法子,他的伤比我重年岁比我大竟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他不仅用劲将我送出狭缝后,自己居然也爬到了狭缝边,而且唤醒我:

“来!帮帮忙!”

他等我与罗罗去帮他爬出狭缝。可是,我与罗罗已经没有了帮助他的气力。

老八爷说:

“歇歇吧。”

是该歇一歇了,人,狗,都躺倒在地了,都连喘气的力都没有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老八爷唤醒了我:

“将刀给我。”

“你,要刀干什么?”

“我不会寻死!”

我畏首畏尾地将刀递下去,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他用刀干什么?挖土?砸石头?不可能,那样做没有一点用处。那么,自己割断喉管?——我被这种猜测吓坏了,真后悔将刀递下去给他。我爬过去一点,头朝下正想问他,突然碰到他伸上来的手。那手先将刀递给我,然后又送上来糊糊的一块什么。那糊糊的一块东西触在我的脸上嘴上,我用舌头舔了舔,咸涩涩的。什么?这是什么?凭借远远地传过来的些许亮光,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是一块肉!

天啦,肉,什么肉呀?

“给罗罗吃了!”

 我吓懵了,又昏了过去。等我再一次醒过来时,只见罗罗死命地将老八爷往上拖,他的身子已经出来了。我赶忙上前帮忙,帮他去移动那只伤腿。当我的手触到老八爷小腿时,感觉到那小腿处少了块肉,露出腿骨头!

 我明白了!

老八爷割下了伤腿上的肉喂了罗罗,让罗罗有气力来拉自己。老八爷这种求生的方式,几乎能惊天地泣鬼神!

老八爷的这股劲,像给我打了强心针,一下子使我涤荡了所有的怕死畏缩胆小的情绪,看到了眼前有一条生路。我想,我也应该像他一样全力去拼搏。

我们准备重新上路。向亮光的方向爬动时,我忘了将刀带上,马上受到老八爷的训斥:

“带上刀!”

刀是我的护身符,我知道,但我又忘了。只好摸索着找到刀,背在身上。

然而,这条生路似乎还十分遥远。那从远方透过来的些许微光,那么弱,弱得基本上看不清我身前身后的罗罗和老八爷。凭我学过的所有知识来推测,这光来自七拐八弯至少十里以外的什么地方。凭借我们现在的体力,那希望,那生路的希望何其小啊!

老八爷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在我躺倒歇息之际爬了过来,说:

“我,我只怕不行了,要归天了。”

“别这么想,不是已经见到光了么?”

“远得很,我知道。”

“我们会出去的,会的。来,将火铳给我拿着吧。”

“不不不,这火铳你不能拿走!”他生怕我拿走他的火铳,紧紧地抱着,喘着气。

我知道,步云山的猎人,火铳就是自己的命。尤其是封为“梅山”的人,死后也要随尸体入棺的。于是,我不再想帮他拿火铳替他减轻一点负担。

老八爷喘着气开始了他的嘱托:

“记住,一定要将罗罗带出去!不,罗罗会将你带出去,会的,会的……”

是这么回事吗?我想。

老八爷说:

“听好了?”

我没有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

“将刀给我。”

“你要干什么?”我想起了他刚才割肉喂的事,惊恐地抱住了刀。

“拿来!喂饱罗罗,你们才能出去。”

无异于平地惊雷!这样做,叫我怎么承受得了?他已经割下一块肉喂了罗罗,罗罗嚼肉的声音我虽然没有听到但我可以想象得出那嘎叽嘎叽的声音是何等的残酷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只听过介子推割股奉君,但那毕竟是他妈的哪朝哪代的事说不定是御用文人们编出来哄人的呢。可眼下老八爷一个血肉躯体摆在面前活生生地割肉喂狗现在还要用刀子去割,我能答应他吗?让他这样救活狗和我,我他妈白活了!

“拿来,拿刀来!”

老八爷声音沙哑低沉,很小很小。

我当然很激动,一边往后躲一边说:

“不!不能这样!可以想别的办法,我们能出去的,老八爷!”

我忘记了他的禁忌,喊了他的名号。这次他没有骂人,也不再问我要刀。我清楚,他一定是昏过去了。我爬过去,用右手把他拉到我的肩上,然后拖着他往前爬。

爬得极吃力极艰难。罗罗仍然不时地帮帮我,好大一阵才移动了大概一丈来地。要是有一个红薯给我吃了就好,也许我可以将老八爷弄出去的。但是,眼下哪里来有香甜可口的红薯?

“汪——”

“狗!”

突然,“约阿”号船船员赫特让人蒙住眼睛枪杀驮着探险家向南极挺进的爱斯基摩狗的场面浮上脑际。他们是用杀掉狗来换取登上南极极顶的胜利的。今天,我们不可以用罗罗来换取两条汉子的生命么?饱餐一顿狗肉之后,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

我用眼去打量罗罗。它伏在我前方不足两尺之地,在微光中呈一团黑影。我不由得一阵心慌:它为你们寻到光的目标生的希望,它拖着你们撤离危险地带通过狭缝,你下得手吗?

“汪汪……”

罗罗在催我们向前了,它当然不会想到被它救了的人在思量着如何用它的肉求得自已的生存。

倒是老八爷醒过来了。也许他与罗罗有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吧,罗罗那么轻轻一叫他就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就嚷着要刀:

“刀……刀……”

“不,我们爬吧,能爬出去的,能的……”

“不……我不……行……”

老八爷是不行了。能这样看着他死吗?不!他可是我的师傅步云山的“梅山”,我不能这么看着他死去!看来,只有忍痛宰罗罗了。阿蒙森自己不敢开枪还孩子似地哭了;赫特叫人蒙上眼睛去开枪,最后倒在地上冻掉鼻子,死了。他们对爱斯基摩狗没有感情么?想到这里,我对老八爷端出自己的想法:

“哎,我想、我想出一个办法了,把罗罗宰了,我们吃了狗肉,就可以坚持到走出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

几乎接近死亡的伤老头,一听到宰他的罗罗,突然如发怒的狮子:

“你、你、你小子要是生坏心,我要你的命……”

我不敢再说话,唉了一声,躺倒在地上。

但是,我并未死心。阿蒙森的成功如一支强心剂一样刺激着我,使我认定只有罗罗才能救我们走出绝境,否则将同归于尽。

可是,我又不敢再去正面顶撞老八爷。怎么办?思索片刻,我对老八爷说:

“哎,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样呆着太难受了。”

于是,我不管老八爷是否愿意听或在不在听,振作精神,挤出气力向他说阿蒙森的故事;

“有一个挪威人,叫阿蒙森。他是世界上著名的探险家。一九一二年,他带领四名队员四十二条爱斯基摩狗乘‘约阿’号船向南极挺进……”

我讲南极的冰雪寒冷,讲爱斯基摩狗与主人的感情,讲粮食减少必须枪杀一半狗才有希望登上南极顶活着出去,讲阿蒙森不忍心开枪痛哭失声,讲赫特要船长为他蒙上眼睛开枪最后精神支持不住倒地冻死而保证登南极胜利成为世界著名的人……我讲得极慢,尽理讲得动情。老八爷一直没做声。我猜想他也许被我讲的故事打动了。因为我听见他那杆火铳的鹅公啄响了一声,大概是从怀里取出引火炮安装上了准备对罗罗下手。

“别说了,你要生坏心,我要你的命……”

我的估计完全错了,老八爷还是老八爷,丝毫没有半点阿蒙森气质。我只好闭上了嘴。

“汪——”

罗罗又在催我们上路了。老八爷不再向我要刀,开始向罗罗所在地方蠕动。 我只好跟了上去。大概又爬了两丈余地,前面仍然是些许微光。那微光来自何处,仍然是一个谜。

 我多想解开这个谜啊。我要出去,我要活着出去,我要当大作家要将这死一般的历程和老八爷割肉喂罗罗的壮举全都写进我的大部头小说轰动文坛让人不敢小看!我自以为那价值全不是罗罗一条狗命所抵得了的。老八爷不同意,那好,那就让我先宰了罗罗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劝老八爷吃几块狗肉养养精神爬出岩洞再说吧,到那时你要为罗罗立坟栽罗罗树或再培养一个罗罗,我一定为你从理论上论证决无二话可说。

 我尽力绕开老八爷,向罗罗接近。在我挨近罗罗那一瞬间,柴刀被我高高举起狠狠落下。

紧接着罗罗一声惨叫的是一声火铳轰鸣。那罪恶的铁码子不偏不正地射进我了我的躯体。我的皮肉,当然比野猪什么的野兽更经不起铁码子的劲射。铁码子老大不客气地从我的后腰钻入穿过心脏最后从前胸透出。于是,我仅仅手脚抽搐了几下,一堆血肉便成了死尸。老八爷呢,最后尖叫了一声,訇然扑在地上像倒下一座大山。

罗罗没有死。像我的小说开头展现给读者君那情景一样,它如一道黑光向传来些许亮光的方向去了,仅仅留下几声悲哀的吠叫陪伴着我与老八爷的灵魂。

我原本没有什么意见,死了就死了吧,我不怪老八爷也不怪罗罗。我因为说了万一有时可以葬送一万,最后以身殉自己说过的名言,也算死得其所了。问题是老八爷扣动扳机鹅公啄榨响引火炮那一瞬间骂了我一声“没良心的家伙”,而且,当我的三魂六魄悠悠散去时他的灵魂仍然追着我骂这一句话。“没良心的家伙”,此言含义深远,我不能不理会不能不从两条人命与一条狗命之间体现的价值为自己作一些辩护。

“它是罗罗!”

老八爷不屑与我争辩,只是扔下这么一句。

为了不作冤鬼,我只得作了这篇请读者诸君评说的文字。

 


TAG: 写下这个题目时,我的肉体已被视为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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