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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日子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06-29 07:10:11 / 个人分类:小说

杀人的日子

 

周宜地

 

1

 

那天晚上,日他妈贼怪,注定是个杀人的日子。

明明是冬天,突然感到日他妈贼闷热。我以为是关上房门的缘故,便将泵房门打开了一条缝,让外面的冷空气透进来。

房外很黑。二十栋打头的那盞路灯也不知道是何时坏了,只看得见那栋宿舍的轮廓。

黑就黑吧,与我好像没太大的关系。等我值完这个班回家去时,已经是明天八点了。我坐在椅子上,抽我的烟。我的班虽然来回三班倒,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夜班,但我十分喜欢。上班时只要泵机不出毛病,往椅子上一坐,啥鸡巴事都没有。就是出点毛病,往机动科打个电话,他们会来人修理,与我也没多大关系。平时,谁都不会管你是坐在椅子上打盹还是抽烟看报纸。

我是不看报纸的。一天一张公司办的报纸,按时有人送到泵房来,夹在报夹里,挂在墙上,我从来不去正眼瞅上一眼。我有我的事。自己的事都没时间想透,谁还去管报纸上写点啥。

譬如说现在,我是十二点接的班,一坐到椅子了就想起了老伴住院的事, 别的事一点也不上心。日他妈,一进院就要缴三千元,真逼死人。好不容易凑齐,才将老伴送进医院。日他妈谁知道三千元能支持几天?要是三千元用完病却没有治好,日他妈去哪里凑钱?

我老伴患的是精神上的毛病,不时要发作一下。一发作就不归家,四处乱跑。家里摊上这么一个病号,谁受得了?所以,我一想起这事头就要炸裂似的,干什么都没心思,只想杀人。

就在这时候,有人推开了门。我扭头看了看,进来的是大毛。

没想到在我正想杀人的时候,这小子送上门来了。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他这么晚了还到我值班的地方来,大概他命该遭死,没法儿了。事实上,我将他杀了——不,准确一点说,我用鎯头砸死了他,然后将他肢解了。肢解两字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后来从警察那里学来的。我当时只知道将他的头及四肢缷下来,好方便搬运到别的地方去藏起来,免得被人发现。

将头、脚、手缷下来之后,我分别装进塑料编织袋里,用尼龙绳子拴好,然后一件件往外搬。我已经想好,离泵房大约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下水道口,那是销尸的最好地方。扔下去之后,会被下水道的水冲到化糞池去,然后腐烂掉。

最先让我搬离现场的是大毛的躯体。大概比较重一点的缘故,我将编织袋扛在肩上的时候,腿肚子有点发软。到下水道口要越过一条马路,并且在马路上要走大约六十来米。我担心来往有车子经过,一上了马路就飞快地走,这就让我更有点气喘不止。第二趟搬的是四肢,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没费多大劲就将编织袋扔进了下水道口,然后回来又搬第三趟。

没想到第三趟出了点小问题。

本来,第三趟就是一个脑袋,也不重,是不应该出事的。没想到反倒出了一点事。因为出了这么一点事, 以后就让警察给揪住了。 一走上马路,从市区方向射过来两道车灯光。我想退回去又来不及了,继续走,又怕灯光下让车上的人看我提的编织袋有血。幸亏马路左边有一条小水沟,水顺着沟流往一个涵洞。我想,丢进沟里流到涵洞里去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我顺手将包有大毛脑袋的编织袋往沟里一扔,然后装作走路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等车子过了之后,我马上返回现场,对现场进行了处理。

我有充分的时间处理现场的一切,包括清理血迹,换下衣服鞋袜之类。 一切弄完之后,天已经发亮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离八点下班只有十来分钟了。 接班的来了之后,我像往常一样, 点点头,离开了泵房。

 

2

 

我发现出事是五天以后的事了。那天下午, 我刚从医院回到家,正准备动手弄饭吃,读书的闺女回来了。 进门就告诉我,说放学回家时正好碰上警察叔叔在马路边的水沟里打捞东西。爸,你知道是什么吗?——人头!

我一愣,切菜的刀一下子切在了手指上。但是, 我不知道痛。

闺女说,爸,你的手伤了!

我这才呵呵呵地急忙去找了一片创可贴, 将流血的手贴上。心里头却还在马路边的水沟里,想着那颗脑袋。

难道就这么怪?那么大的水竟然没有将那颗头冲进涵洞里去?

日他妈怕是真要出事。我没心思再弄饭了, 对闺女说, 你先作作业,我去瞧瞧再回来做饭吃。

水沟边围了很多人, 我挤在一边瞅过人缝往里瞧,果然是几个警察正在涵洞边打捞我扔下的那个装了大毛脑袋的编织袋。从围观的人的议论中,我弄清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一个拾垃圾的人发现涵洞口有个编织,打捞起弄开一看,天呀,里头是一颗人头。 他扔下编织袋就往马路上爬,然后就报了案。

日他妈,怎么就这样不走运,竟然就堵在沟口没有冲进涵洞去!我一边看着警察打捞,一边在心里骂人。这秃小子难道真的与老子过不去死了也还要拉上老子垫背?真不该日出这狗杂种来。

警察打捞上来,已经在为那颗狗头在拍照。 我也没心思再看下去了, 转身就回家了。回到家,闺女说,爸,我没说假话吧?我说没假,真是一颗人脑袋呢。说完,我仍然做我的饭。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

大约过了两天,两个警察到我们单位来找我,他们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大毛的那颗脑袋。他们说,认识这个人吗?我说,认识,不就是我们家大毛吗?那两个警察就将我说的用笔记了,然后让我签了字,说,要是有事,以后再来找你。我没答话,心里想,日他妈,真不该日出这混帐小子,死了还这么多事。

 

3

 

那天他进门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了一种预感:日他妈我今晚只怕会杀人。后来,这种预感果然得到应验,我用鎯头砸死了这混小子,然后用刀子缷下他的头与四肢。说来也日他妈贼怪,肢解了这混小子之后,我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闷热也一点都没有了。一直到警察将我抓进去,我都是这种感觉。

不过,大毛进门时我仍然感到很闷热,甚至有点出气都困难。

说起来,也许该出事。如果不那么闷热,我就不会将门打开一条缝。房门要是没有打开一条缝,大毛就不会进泵房。大毛要是推不开门,他就是在门外叫一个晚上的老爸,我也不会去开门让他进来。他不进门,我的鎯头就不会砸在他后脑勺上,他也就不会被我肢解了。一切顺理成章,让我最后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大毛显然喝了酒,进门后身子歪了一下,一个踉跄,身子靠在墙上才站稳了身子。我厌恶地瞄了他一眼,不理他,这是对付他的唯一办法。

哎,我说,你你你给我一点钱。他一边说,一边还笑了笑。

日他妈又是钱!我心里不由得窜出一股子火。半个月前将他赶出家门,就是因为日他妈钱的事。他也是这样醉熏熏地从外回到家,一开口就问我要钱。我说没有,他说,没有?不可能吧?你不是在筹集钱准备送她进医院去吗?我正在为筹集三千元入院费焦脑烂额,一听他说起这事,心里的火更旺,一巴掌掀过去,骂道,日他妈,你还是人不是人?大毛说,给钱就是人,不给就不是人。我说,你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这里不是你的家!他连说了三声好好好,走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他找到我上班的地方来了,而且又是要钱。

一说起钱,我心里就痛就冒火就想骂人。我一个人上班,要养一家四口,还有一个不时发病的,这钱容易吗?大毛年过二十了,没正式工作,东一下西一下不干正事,不光没给家里挣一分钱回来,还不时地问家里要钱。老伴身体不好,也没有工作,平时毛病不发作,提个篮子贩点水果、蔬菜之类的卖卖挣几个钱,也管不了大事。还有一个十三岁的闺女,正在上学,也要花钱。家里就这境况,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说,大毛还不时生点事,添点麻烦。问家里要点钱若要是干正事也罢,他要了钱,不是赌就是找姑娘玩,这窟窿是几个钱填得满的?

大毛见我不说话,知道我心里在发火。他也不管,继续说,钱,给我钱。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火,从椅了上站起来,喝道,你给老子出去!滚出去!

大毛打了个饱嗝,说,给我钱,我我我就出去。

我逼近一步,说,日他妈,你找死了是不?

大毛说,你日他妈把我给日出来了,就得给我钱,我没钱过不了日子,你知道 不知道?

这不要脸的,说的倒是实情,是我日他妈将他日出来了。可是,日他妈日出来有二十岁了,还要老子拿钱养着你?我说,没钱,你快给老子滚!

大毛说,没钱?你有钱送她进医院,就没钱给我过日子?

你说什么?我瞪圆了双眼,问他。

大毛说,你有钱送她进医院,就没钱给我过日子?

大毛的这句话,彻底地将我隐藏在心底的那块不敢让人知道的伤疤撕开了,日他妈,我再也忍不住了。

 

4

 

大毛是一个飞天蜈蚣。半个月前,我已经正式将他赶出家门,告诉他从今往后我已经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别再进我的门了。

这不能怪我,日他妈这小子太混,混得已经没一点人味儿了。

老伴患病,根子就是大毛这个畜牲。

大毛是我前妻生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生了大毛之后,因为两地分居,我很少回家,于是,大毛他妈就有了外遇。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已经不能挽回。大毛他妈不仅不肯在我面前认一个错,而且一口咬死要与我离婚。拖了两年,最后两人分了手。那时,大毛还只有五岁。我将大毛带上,返回了单位,一个人过起了没有女人的日子。

没有女人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我实在熬不下去。过了一年半,托人说了现在这个老伴。她是一个没工作的农村人,嫁给我时,唯一的要求是要我将大毛送回老家去交给奶奶带。为了有一个女人,我只好依了她。这样,大毛又回到了老家,跟奶奶一块过日子。

大毛再一次来到我身边时,我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小妹妹。他也长成了一个半大男子汉,正读初三。大毛的到来,不仅给我增加了经济负担,更重要的是使家里有了一种仇恨。半大的孩子,对后娘有一种生来就有的不能容纳。他从来不叫一声妈,也不与她说半句话。读完初中之后,成绩太差没考上高中,大毛就在家里没事干,矛盾就更加多起来。

更让人忍受不了的是越来越大的儿子也越来越惹事生非,不是与打架就是与人鬼混,不时地带给家里一些压力。他十八岁那年,竟然与一起斗殴致死人命案挂了边,给抓进去了。幸亏他的干系不大,不是主犯,加上年纪还不满十八岁,给他从轻发落了,让我交了两千元钱给领出来了。

领出来的那天,我将他挷在床腿上一顿好打,一边打一边骂,日他妈你知道两千元是什么意思吗?老子要干三个半月才能挣得回呢,一家几个月的生活费呢。

打也没用,这混小子任凭你往死里打,一声也不吭,瞪着眼瞅你,那意思是打不死我还得去外面混。

没办法的时候,我先后将他送到派出所五次,想让警察管管他。没想到警察管不了他,说用哪条法律也不能将他送进牢房里去,只是教育几句算了了事。

于是,大毛便继续混,一混就混到去年六月,他长到十九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喝了一点酒从外面回来,说,你们得给我找个老婆,我想要老婆了。我一听,傻了眼。他想娶老婆了,这混小子想娶老婆了。可是,他是娶老婆的人吗?别说年纪还不到,就看他的条件,没有事做还不说,成天在外鬼混,谁家的女孩子会给他做老婆?

我没有理他,权当他喝了酒发酒疯。

他说,好,你不给老子娶老婆,你等着瞧。

日他妈,他竟敢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老子!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掀了过去,然后抄上一根棍子又要打。他一甩腿出了门,跑了。

日他妈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上班的时候,这混帐小子居然将他后妈给日了。于是,家里有了一个疯子。

这么一个混帐小子,在我正想杀人的时候进了门,难道不是他活该要死了么?

 


TAG: 儿子、老伴与杀人的日子

引用 删除 ziyouzhuyi   /   2013-01-12 18:50:46
5
周宜地博客 引用 删除 zhouyd   /   2007-06-29 07: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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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已经无法忍耐下去的时候,大毛还在唠叨着要我给他钱。


我不想与他再说下去,越说他话越多。与他说一句话,不如给他一巴掌管用。我下前一步,一巴掌就掀了过去。大毛被打倒在地上,一连说你你你打我哇,一连爬起来,迎面就给了我一拳,击在我鼻梁上,鼻子立时流出了血。好小子,你有种,我憋足了劲,也回击了他一拳,将他击得晃晃悠悠站不稳,最后向后倒去。这小子现在已经牛高马大,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大毛。以前,任我怎么揍他,他只是表示一种不服。现在已经不行了,他已经不在乎我揍了,他已经长大有了力气,他敢与我对打,甚至有力气将我打翻在地。今天晚上,他大概是喝多了酒,身子晃晃悠悠的没劲,被我他一拳击过去立即倒在地上了。他的头碰在墙边的一根管道上,然后倒在了地上,没有再爬起来。


他的这一碰很重要。我说很重要不在于他一碰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而是他这一碰让我最后被警察给抓住了。


当然,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只是想,他大概是碰昏了,等他醒过来肯定要与我拼死,说不定又会被他打一顿。干脆,老子送你上路算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冒出要了结他生命的念头。这念头很强烈,一下子就支配了我的行动。我立即找到了一个鎯头,对准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一切就这样在那一瞬间结束了。这时,我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也就再也没有了闷热的感觉。


警察找到我录下我的口供,让我认出了那颗狗头就是大行的之后,我虽然直骂日他妈死了还多事,心里却还是那种坦然与轻松。也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我认定这混帐小子该死的缘故。总之,我没有那种杀了人的害怕与紧张。


就在警察找到了我的那天下午,我美美地睡了一觉起了床,点上一支烟,转悠转悠就到了二十栋的底下,望着打头这个单元一楼101号房的窗户出神。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这样去看那间房的。因为,我那天晚上就是这间房里肢解了大毛。


但是,我还是那么出神地望着101房的窗户,一直吸完点燃的一支烟。从这一件事上,大概可以看出我心态的平静与轻松。


我之所以选择这间房做为肢解大毛的地点,是有原因的。101房楼上是一间公房,管理宿舍的人办公用的,晚上没人。101 与对面的102号房,是居委会出租给两个做生意的浙江人的房子,眼下两人回家过年去了,房子里没人。101号房挨近泵房,泵房嘈杂不停的机器声足以掩遮一切响声。于是,我决定选中101做为1 肢解大毛的地点。


我用鎯头击死大毛之后,我还没有一下子想到要将大毛的尸体搬到101号房去。我坐下来吸了一支烟,又搬弄一下躺在地上的大毛,确认他已经死了,我才想该怎么处置这混帐小子。当然不能在泵房肢解他,那样容易露馅,因为这里来往的人多,稍微留下一点什么,就会出事的。再有,我在这里上班,一检查起来,也容 易让人产生怀疑。开始,我还想整个儿将大毛搬出去扔到下水道里,后又担心囫囵儿一个人太大,怕一下子冲不走,搁在下水道口会让人一下子发现,不好。所以,我才想该肢解了他,然后再往下水道里丢,于是就有了该放在什么地方肢解的想法。这样,我才想到了101号房。


抽完一支烟后,我走出泵房,来到101房的窗下,想着该怎么进到房里去。我没有钥匙,当然不可能直接开门进去。我想,我只能先从窗子爬进去将门开了,再将大毛弄进去。问题是,101房间的窗户安了铁条子,不知能不能掰开一条缝来。


我先用手试了试窗户的铁条子,很好,铁条子不算太粗,估计只要使点劲完全可以掰开一条缝来。我信心十足地用劲一掰,两根铁条子就露出一条可以钻进去一个人的缝来。


于是,我很轻松地进了101 号房子,开了门,然后又回到泵房,将大毛搬了进去。


我先在厨房里找到一把菜刀,试了试刀刃,很锋利。然后,扒光了大毛的衣服,我准备下手了。我的刀首先将大毛的脖子割开一道口子,还未凝固的血流了出来。我想,这样不行,血流在地板上不太易洗刷干净的。怎么办?我想还是弄到厨房里去好,可以用水冲掉。正准备往厨房里搬的时候,我发现厨房门口有一块很大塑料薄膜。正好,我可以用薄膜垫在下面,流点血什么的,用不着冲洗,只要将薄膜弄走就行了。于是,我没有将大毛弄到厨房去,而是在厅里用薄膜垫好,一下子就让大毛变成了几大块。


望着101号房间时,我在想,这里该不会像大毛的头堵在了涵洞口一样,也让警察看出一点什么吧?我反复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用塑料薄膜垫着肢解大毛,地上肯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而且,将大毛搬走之后我对现场进行过很细致的清理。


这时,我才明白我会出神地望着101房的窗户出神,其实是一种防卫的本能所促使。甚至可以说我有了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事实上,后来我真正栽倒的不是那一颗堵在涵洞口的头,而是101号房窗户上那两根被我掰弯了的铁条子。


这是后来那个审问我的警察告诉我的。


 


6


 


让我真正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来临,是肢解了大毛一个月之后的一天上午,那时我正在上白班。我坐在轰鸣着的泵机旁边的椅子上,正在闭着眼想医院里的老伴,这时,门被推开,进来了四个人。有一个是我们单位保卫科的干事,另外三人是穿着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个,是后来审问我的人,我之所以记住了他,是他一进门就盯住我看了好一阵,那眼神很特别。为什么特别,后来我在接受他的审问时才感觉出来。


他们进来之后,我们单位的那位干事就让我站过一边,说,你别乱动,公安要检查一下。


我一下子意识到检查的严重性,他们一定是怀疑我了。不过,我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惊慌。我似乎已经麻木了,一切对于我好像不能起到刺激作用了。我只是用眼去追逐在泵房里检查的警察,看着他们对泵房的每一个角落进行仔细地勘查。


他们在大毛被击倒时头部碰到过的那根水管边停了下来,还进行了拍照。我想,难道他们在那里发现什么了?按理说是不会发现什么的,因为当时我认真地对泵房每一处看过,包括大毛的头碰过的那根水管。我确信那上面没有血迹。为什么警察们对那地方这么认真呢?


检查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他们就将我带走了。我说,我还值班呢。我们单位那位干事说,你走吧,我会找人来值班的。


我被带到拘留所之后,一连三天没人来过问。没人来过问反倒让我不安起来,我想这是怎么了,他们既然将我抓起来,一定拿到了什么证据。拿到证据了,为什么又不审问呢?是不是他们并没有拿到什么过硬的证据,只是一种怀疑?


我认真地回忆了肢解了大毛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心想,警察除了从水沟里捞到那颗人头,又还能抓到什么把柄呢?他们对大毛的头碰过的水管那么感兴趣,难道就可以认定大毛是我弄死的?


最后,我觉得似乎没有理由害怕。


就在我觉得没有必要害怕的时候,警察第一次对我进行了审问。我发现,审问我的人中间,有一个是来泵房检查了的。而且,是由他主审我。


他在向我提问之前,看了我好久。我心里有点发毛。我在心里为自己的这种发毛骂人,日他妈你刚才还以为自己没理由害怕,怎么这一下就发毛了?这么一骂,心里才又平静下来。在那个警察望着我的时候,我也用眼去望他。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了他眼神里有一种特别,一种不应有的对待被审问人的特别。


关于破案、侦察的电视剧我看过不知多少,那些审问犯罪嫌疑人的警察,没有一个在被审问人面前不是一副很威严的样子。可是,我眼前的这位警察,我总找不出那种威严,总觉得是在问路时碰上的那种警察。他好像在对我指示该怎么走才能到达应该去的地方。这就让我感到了一种特别。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许,他们只不过是让我到这里来最后证实那颗头是大毛的吧?我想。


但是,我马上就意识到我的这种想法不对头。他们开始对我的问话,与电视里那些警察们审问犯罪嫌疑人的内容完全是一样的。姓名、性别、年龄等等,一个不拉地全都问到。问完之后,他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他将手举起来,像是拿着什么东西,说,你想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我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只看得见他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像捏着什么的样子,高高地举起来给我看。事实上,我坐的地方与他的位置相差有四五米远,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根头发,我是看不清的。我知道是一根头发,是他走过来给我看了之后。他大概也意识到相隔太远,我不可能看清,才离开座位将头发送到我跟前给我看的。


我瞄了一眼,看清是一根头发,但我没有说话。我早就有了准备,不打算与他们对话。于我来说,一切好像无所谓了,回答他们的问话与不回答他们的问话,我以为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将头发给我看了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一字一板地说,你已经看清楚了,这是一根头发。我要提醒你的是,这根头是在你上班的泵房里的水管上取得的,那根水管因为长期没有擦拭,到处都是灰尘。但是,沾有这根头发的地方,却留下有被人重重地碰撞过的痕迹。我还提醒你的是,这根头发,经过化验,是你儿子的头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想,我告诉你这些,你大概已经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审问你了。


我心里微微一震,暗暗地骂了一句,日他妈为什么没发现那上面沾有头发呢?日他妈这些警察也太精,一根头发也不放过。


你不打算交代?那个警察问道。


我以为,他是明知故问。凭着他那么精明,他难道看不出我不会回答他任何问话的吗?


看样子你还存在饶幸心理,对不对?


他好像不是在审问一个犯罪嫌疑人,而是与一个熟人在聊天。他的这种态度让我有了一种动摇,我差一点要说出一个对字来。但是,我还是咽了咽口水,连同那个对字一起咽进肚里去了。


我让你再看一样东西,你就不会有饶幸心理了。他说着,拿出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那衣服与裤子上沾满了血迹。他说,你看,这衣服是谁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那是我的。肢解大毛时,衣服上沾上了血,我将衣服换下来并且与大毛的尸体一块丢进了下水道里。这么说,他们已经将大毛的尸体从下水道里捞出来了。厉害,这些警察真厉害!


但是,我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我想,回答也没有什么用。


他又说话了,还笑了笑。你不说没什么关系,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你肢解了你的儿子。


他说到肢解二字时,我有点疑惑。我不懂什么是肢解。他太概看出了我的疑惑,说,肢解就是将尸体分成几大块。他这么一说,我才弄清楚了肢解这个词。


你以为你做得很周到,以为没有人会知道你肢解了自己的儿子,对吗?错了,你忘记了一个真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你在踏入地狱之门之前,就将你的脚印留在门外了。当然,你自己不一定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除了发现你儿子的头发,让我们认定你值班的泵房是你作案的现场之一,你的衣服则明确地告诉了我们,你是肢解你儿子的凶手。另外,我们还掌握了你很多证据。我们从泵房里找到的鎯头,与你儿子后脑勺上被砸的伤口百分之百的吻合,而鎯头上留下了你的指印。这样就可以认定你使用这把鎯头砸死了你儿子。


20栋房的101号房子后窗的铁条子,在你作案之前的白天还是好好的,你作案的第二天,替人代管房子的人就向我们报过案,说窗子上的铁条子被人掰开一个缝,有人进了房。我们也进房去查看过,没有发现掉了什么东西。但是,发现厨房里的菜刀有人使用过,并且发现地板被冲洗过。我们对冲洗过的地板进行药物处理时,发现地板上沾有血迹,通过化验认定是你儿子的血迹。并且从化验中得知这些血迹应该是窗户铁条子被掰开的那个晚上留下的。也就是说,掰开窗户铁条子、留 下血迹的那天晚上,正好是你上夜班的那天晚上,你有作案时间。


随着他一件件将掌握的证据说出来,我知道,我原来想通过肢解尸体分散隐藏,躲开警察的眼睛的目的,已经完全落空了。他们已经将我所干的一切掌握得一清二楚。既然如些,我也就更用不着说什么了。


你还想饶幸过关吗?他问。


我依然没有作声。我在心里说,他这句话问得不太对头。我心里其实只有一种将大毛肢解之后的轻松感。现在,你们已经将一切都弄得一清二楚了,我还会有饶幸心理么?


当然,我没有跟他说这些。


 


7


 


提审之后的十天里,他们再没有来找过我。我安然地在号子里呆着,除了吃饭睡觉,就想医院里的老伴和一个人在家里的小女儿。也不知道老伴的病是否有所好转,小女儿是否知道自己弄饭吃,一个人睡觉害怕不害怕。想起这些的时候,我的那种轻松感就冲淡了许多,就有了许多不安。


今后,她们娘俩怎么办?


就在我为她们娘俩担忧的时候,小女儿来看我了。警察通知我说女儿来看我时,我一时愣了。不是说没有判刑的,不让家属探看的吗?让我发愣的,还有见还是不见女儿。见到女儿怎么说?我简直不敢设想见到女儿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我的思想斗争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去见她。我想,也许,能见到女儿的机会不会有多少了,我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与女儿见面时,女儿哭了。我没有哭,说,别哭别哭,是老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儿竟然说,不,爸,我知道,不是你坏,是哥坏。周围的叔叔阿姨都这么说,哥那种人该死。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一酸,泪水就哗哗地往下流。女儿用小手为我擦拭泪水,说,爸,真的,爸,我不怪你。我跟警察叔叔说,是我哥太坏太坏,要不,我爸不会杀他的。


女儿还告诉我,警察叔叔带她去医院看了妈,妈已经好多了,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妈也跟警察叔叔说,是哥该死,哥太坏。


我还能说什么?


女儿与老伴这样看待我,使我心里有了一点安慰。但是,我也就因为她们这样看待我,心里开始不安,更加为她们今后的日子担忧。我甚至有了许多后悔,觉得不该迈进地狱之门。


女儿走了之后,我第二次被提审。


这一次,主审的还是那个人。这一次,不是在预审室,而是在刑警大队的一间办公室里。审问我的人,也不是与我对面而坐,而是与我一道坐在沙发上。他们问我吸不吸烟。我说,吸。这是我进来之后对他们说的第一个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第一个字,也许是他们没有将我当作审问对像?说不清。


我吸上烟之后,那个警察开始说话了。


今天不是提审你,是跟你谈谈心。他说着,向我将身子俯了一下。告诉你,我去医院看过你老伴了。你老伴的情况好多了,过几天也许可以出院。她向我谈了你和大毛的一些事,也说了她发病的原因。说到这里,警察停住了说话,朝我看着,那样子是在看我的神态。


我此刻的神态一定好不了。他说到我老伴发病的原因时,我想我的脸色绝对好不了。那是一块我不愿意去揭开的还没好的伤疤,一块伤在心头上的伤疤。


警察大概觉察到我神态上的异样,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去揭心头上的伤疤,我也不是故意去揭你心头上的伤疤。再说,这与我们接手的案子也没有太多的直接的关系。我之所以要说到这些,是因为我们对你这样一个犯人有着深深的同情。说心里话,别说肢解自己的亲生儿子,肢解任何人,那种犯罪的手段也是十分殘忍的,令人发指的。对于采用了这么殘忍的手段杀了人的犯罪嫌疑人,我们为什么还会有同情心呢?这就因为,我说到的你与你儿子之间的一些恩恩怨怨。


我的心仿佛被重重撞击了一下,早已经麻木了的情感突然苏醒过来,好比洪水直泻,无法抑制。我的眼睛,一下子被泪水弄得模糊起来。不管怎样,我毕竟是一个肢解了儿子的人,是不应该得到别人同情的。人们常说,虎毒不食子,而我,却亲手一刀一刀肢解了自己的儿子。而他一个警察却说有点同情我,我能不激动吗?


到这个地步,并不是我心甘情愿的。记得才生下大毛的时候,我第一次当父亲,心里的那个高兴劲现在想起来还能让人兴奋不已。前妻快要生他时,我将她接到我工作的单位,我说,农村条件差,还是到城里来生小孩好。当时,因为我是单身职工,没有分到房子,妻子来了之后,与我同住一间房子的另一个单身职工让出房子来给我们住,他与别人挤住去了。大毛出生后,我们在一起还住了两个月。我们再也不好意思多住下去,让同房的同事去与别人挤住了。我与妻子商量来商量去,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我们想过去租房子住,但是一算细帐,立即吓得不敢去想。我一个人的工资,怎么也不能负担起三个人在城里的生活开支,更何况老家还有一个老娘要吃饭。最后,只得将妻子送回了老家。


没想到,妻子这一走, 竟是我们分手的开始。长期分居,让另外一个人趁虚而入,与妻子有了私情。当我得知时,一切已经不能挽回。妻子说什么也不愿意与我再过下去,她明说了一个单身女人的孤单与无奈,她只想有一个终日可以相依相伴的男人。我只好让她离开了我。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大毛跟了我。


从这里可以看出,我对大毛是何等的舍不得。谁知道,一切是那么不如人意,让人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真正让我下决心要他的命,还是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无论何时想起都可以让我要杀人的一幕。也就是警察说的,我老伴患病的真实原因。


此时,我回想起当时看到的情景,我的手还在发抖。那天,我上的是二班,也就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的班。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下了班,走进家门时,映入我眼里的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一幕。日他妈大毛将他后妈按倒在床上,正在干那事儿。我一下子在门口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日他妈大毛也没发现我已经回来了,还在发疯似地搂住他后妈动作着。大毛虽然还只有十九岁,但已经长成一个大男子汉。我老伴哪是他的对手?虽然在下面使劲挣扎,还是不能摆脱压在身上的大毛。


愣住了的我,大概过了两分多钟才猛地醒悟过来。我有如狮子一样怒号一声,冲了过去,抓起大毛,一把拉下床,啪地摔在地上。大毛发现了是我,居然没有一点羞耻。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昂头,对我说,谁叫你不给我找老婆!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顺手抓了一条凳子,狠狠地摔将过去。


他躲过了凳子,逃出房门,消失在夜色里。


这么一幕,我想无论哪一个作父母的大概都不会原谅吧?至少,我很难原谅他,一想起他趴在我老伴身上的情景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想杀人。


他逃走之后,我曾经到处找过他,放出话要杀了他。但是,他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也找不到。我也曾经几次走到公安局的门口想报案,但是,我最终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不堪入目的一幕。


我不是不想说出去,而是不敢说出去。我不敢想像,若是别人知道这些,会在背后怎么说我,说我老伴,说我小女儿。那样,我们一家再也抬不起头来作人。正因这样,我几次走到公安局门前又退了回来。


过了大概两个月,大毛重新回来了。


见到他时,我心里火一下子窜了起来。我喝道,跪下!给老子跪下!


他没理我,而是对着我冷笑。他的这种神态大大地激怒了我,我走近去就是一巴掌。他没有躲 也没有跑,而是一伸手就抓住我的手,说,我告诉你,你再要是这样,别怪我揍你。


日他妈,我骂了一句,想抽回被他抓住的手,却抽不回来。这小子,现在真的能够与老子对抗了。我当然容 不得他这样,立即用另一只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谁知道,没容我再打,他已经一发力就将我摔倒在地上,恶狠狠地将我按住挥起拳头就打。我反抗着,但已经力不从心。


我们的打架,立即有邻居围了上来。见大毛打我,都上来主持公道,斥责大毛。谁知道大毛一点也不买帐,怒气冲冲地对劝架的邻居说,他打我怎么不来说话?谁再说我揍谁!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大毛,说,好好好,你有种!走走,我去公安局告你?


大毛又是冷笑,说,去呀,你去告呀。我怎么了?你打我,我还手了,又怎么了?咹?你说呀,我怎么了?


是的,我怎么去告他呢?光说他打了我,又有什么用?顶多是教育他几句。他对后妈的曽行,我能说吗?


我不敢说呀,老天!


也许是我的这种心态让大毛看出来了,他哼了一声,说,你等着吧!说完,走了。


我气得在原地站了不知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只有要了他的命,才能出出心头这股鸟气。


所以,他那天晚上闯上泵房来,是他命该绝了。对于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此刻,眼前这位不将我当作犯罪嫌疑人的警察,一下子将我紧紧关住的心灵之门拨动了,我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


他肯定看出了我的这种冲动,说,说句心里话,我今天找你到这里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希望你能主动地将一切告诉我们,减轻一点罪责,争取宽大。按理说,我们不应该这样,但是,你是我从警以来唯一位引起我同情的犯罪嫌疑人。你因为自己的世俗,失去了一次最好的解决与儿子矛盾的机会。如果当初你勇敢地走进公安局的大门,向我们报告你儿子所犯的罪行,你就不会跨进地狱之门了。现在,你不应该再一次错过机会,你应该如实地将一切告诉我们。不知你明白我说了这么多的意思吗?


我怎么不明白呢?我早就明白了。我想。


我说,给我一杯茶水。


他递过来一杯茶水,我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说,我们可以记录吗?


我说,当然可以。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日他妈贼怪,注定要杀人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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