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为什么要出走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0-26 08:41:15 / 精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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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达开为什么要出走
李冬君

战场上,石达开是曾国藩的苦手。

本来两人用兵,一善用正,一善出奇,各有千秋。

可曾国藩自出兵以来,遇石达开,始一败再败。他与石达开第一次交手,是在湖口。那时,他率湘军水师,势如破竹,直扑湖口。石以大船载沙石,沉堵航道,于湖口西岸扼一隘口,湘军水师突入,被石氏堵塞隘口,分割在外江和内湖,分别击之。

曾国藩因座船被夺,文牍俱失,愤而投江,被左右救起,棹入陆营。此后,石氏已占江西大部,曾氏被困于南昌,却不动如山。恰于此际,东王飞檄石氏,命其东返,谋解天京之围。石氏奉命,班师回朝,行前仰天长叹: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矣!

或曰:吾观曾氏用兵,不过尔尔,先败于湖口,再败于九江,今又被困于南昌,何必多虑呢?石氏叹曰:用兵非其所长,然其将将,无可匹者。

曾氏治军凝然,石氏用兵潇洒,皆一时之帅才也。

两人风神各异,自不待言,然行为亦有相似,却被人忽略了。

两人都曾负气出走,可君臣际遇不一样,结局当然也就不同了。

比较一下两对君臣的关系,先来看曾国藩和咸丰帝。

曾国藩以丁忧,说走就走,虽曰守制,但尚未请示就放下军机,这不是小问题。皇上没有因此责他,反而赏了他三个月的假,示以小恩。

可他一提到要实权,皇上就毫不含糊的批准他回家,给他卸了磨,却还留着他这条驴,让他这条驴在家守制,成全他做一头名教之驴。

他有一肚皮官司堆积如山,可他还是忍。君臣之间心照不宣,来往的谕和折,讲得都是面子上的大道理,将那些肚皮官司泡了一坛子酸菜汁。

他扛着名教的旗帜,要理学的面子,皇上就给他搞面子工程建设,尽量照顾他的面子,他呢,也很能体贴皇上的用心,因此,他们没有闹翻。

他知道,湘军是一支体制外的力量,要朝廷接纳它很难,将它纳入朝廷的榫卯也很难,朝廷如何接纳它是皇上的事,怎样将它纳入朝廷是他的事。

这就要磨合,在磨合期内,要搞面子工程建设。

而石达开与洪秀全之间的关系,就不是面子问题,而是骨子问题。天王在天京滥砍滥伐,面子早已千疮百孔,不值一提,一刀刀都砍在骨子里。

石氏出走,起初非有战略远图,亦无既定政治目标,更非一时率性,如浪子远游。他在天京主政,可人身并不自由,以讲道出了南门,立马就走。

由铜井渡江,前往安庆。他在安庆,驻留了三个多月,看透了一切。洪秀全这才慌了,罢免安、福二王,派人送来“义王金牌”,邀他回京主政。

可他不信。一来不信洪所谓“诚意”,二来反对洪只守天京。

天王两次调他回京,他都无条件遵命,结果葬送了他的西征。

这次,他提出了折中方案:赴援江西,进取浙江,配合天京作战。他虽然对洪不满,但还不想与洪闹翻,因为,他还要维护太平天国政权。

此时,他已深知洪为人阴险,起义诸王,如今只剩下他俩,要么他取代洪,否则洪必灭他。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惟有他知根知底。

那些死去的人,死到临头,都不知早已被洪算计,而他已知。

洪的算计,早在金田起义之前就已开始。那时,他本来是去投靠冯云山,可他却利用冯云山入狱,起用了萧朝贵和杨秀清,用巫术将冯排挤。

萧最早看透了洪,难免恶言恶语,金田起义时,洪又与杨秀清合作,将萧朝贵排挤,故永安建制时,原来五王共和,改为皆受东王节制。

冯、萧二王,力战而死,看似偶然,实亦欲以死明志。

洪、杨合作,从表面上看,杨飞扬跋扈,占尽上风,实则洪已阴结北、翼二王,握有绝对优势,却以忍辱蛊惑杨的野心,并煽动韦、石二人。

韦与杨有私仇,一有天王指令,就下杀手,洪佯装不知,待韦杀够了人,就以石氏来号召,再将韦杀掉,看似平民愤,其实是杀人灭口。

一个文不得、武不得的家伙,竟然一步步走向专制。

第一步,依靠杨、萧二人,不惜以巫术确认其教权合法性。

天国初期,教权由天父、天兄、天王三权分立,而以天王代理;政权乃五王共和,冯、杨、萧、韦、石都有自己一份实力,而洪没有,故政教分离。

因此,洪地位虽高,而实力却有限,没有实力,哪来实权?

第二步,洪欲从教权进入政权,故拉拢杨秀清,实施政教合一,先从教权内排除萧朝贵,使教权从三权分立,政权从五王共和,同归于二王分治。

在二王分治的格局里,洪成了宗教领袖和国家元首,取得了名义上的最高领导权,而杨在教权上保留了代天父立言的身份,在政权上节制诸王。

这就是为什么太平天国政权自有平山登基之后,还要有永安建制。平山登基,确立了三权分立和五王共和,而永安建制则以二王分治打破了这格局。

平山登基以三权分立排挤了冯云山,永安建制以二王分治排挤了萧朝贵,此二人者,一为洪秀全老友,一为杨秀清老友,洪杨合谋排挤了老朋友。

本来,二王分治,一掌教,一执政,也能共和。可政教合一后,权力交叉。洪执掌教权,杨却能代天父立言;杨执掌政权,却须奉洪为天王。

两人分庭抗礼,而天王示弱,东王用强。东王不仅在政权上将天王挂起来,在教权上,还常以天父下凡占据上风,甚至以天父名义棍责天王。

谁要天王当年接受了天父下凡所赋予他的权力合法性?有一利,就有一弊,偷吃了一回天父的禁果,从此就要忍受天父的折磨,他好难过,却忍着。

而动不动就拿天父来演戏的东王,其本来面目日渐暴露,此术久用必败,何况用来作恶!天王用弱,获得普遍同情;东王用强,日久失人心。

翼王东征,安定了东南半壁,东王伸手来要最高权力——逼天王封他万岁,连名义都要拿走,二王分治已经走到了尽头,该出手时就出手!

东王一味用强,却不知天王早已安排妥当。东王自以为握有军政大权,可西征以后,兵权都归了翼王,有了翼王声援,谁敢向天王下手?

石与冯云山相知,当年,他率领自家宗族起义,立马投奔冯去,他有实力,且多智,少年英雄,风云际会,给太平天国运动带来青春气息。

他一味打仗,不问政治,对天父下凡之类的鬼把戏,从来就不感兴趣,却认定冯、洪一体,冯不在了,就跟洪走,天京事变,他也有预谋。

可天王知道,让他去诛杀东王,他肯定下不了手,他讲义气,乃性情中人,不喜欢这样的阴谋。可天王有了保护者还不够,他还需要杀手。

于是,天王跟北王结成盟友,亏了天王有眼力,一眼就能看透。同在东王屋檐下,一起低过头,阴谋,眼神就能交流,只要握一握手。

韦昌辉动手了!原以为,杀个把人是小手术,没想到是恶性肿瘤,一刀下去,癌细胞就扩散了。跟着,一刀接一刀,越杀越收不住了。

洪与韦、石单线联系,他既没有制止韦的杀戮,也没有通知韦,要让石回来安定大局,他这样安排,使韦、石相疑,杀戮蔓延石的家室。

于是,天国将士无不以为韦氏罪大恶极,人人皆欲杀之。

翼王举兵,而天王诛之,韦氏死不瞑目矣。天王躲在深宫里,可怜似汉献帝,韦氏替他开了劫,他以数万天国将士做劫材,以打劫自娱。

此劫无他,不过想做王而已。他一开劫,就找到了做王的感觉,因此,他要把打劫进行到底,打出一个真“秀全”——“我乃人王”来。

他以韦杀杨,以石诛韦,三下五除二,原来五个王,如今只剩下翼王了,是与翼王分治,还是由他专制?当然要专制,翼王成了绊脚石。

不专制,做王还有什么意思?赤手空拳,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这一天,他要扬眉吐气做真王了,可偏偏还留着翼王这么根刺。

他决定,不管这根刺有多粗,有多硬,他都要拔掉。

石达开当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与洪合作,要么等死,要么取而代之。他既不想等死,也不想取而代之,怎么办?唯一的办法——走!

《国家历史》2007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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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桥—李大兴博客 李大兴 发布于2008-01-19 00:17:47
冬君文章分析明晰,所见极为赞同。天国之乱,自始即陷于蒙昧,石是前期唯一的明白人,也就难免如此下场。
梅茗.发布于2008-01-19 10:15:57
喜欢冬君JJ的文章。看了总有收益。
最近也在网上读过一些写得“好看”的历史类帖子,读时真是好看,但总让人心里不踏实。如果茶馆听书也就罢了,可以一笑了之。偏偏人家打着“历史”幌子,让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不像冬君的文章,看了,绝无上面的感觉。
周熙发布于2008-01-19 10:52:09
所谓“伏久者,必飞高;开先者,谢独早”,历史总是相似的 ,我党亦如是。
风之桥—李大兴博客 李大兴 发布于2008-01-19 14:35:04
冬君的文章,贵在史识。历史随笔,其实好写,有些文采,也就能“好看”,然而写好很难。近代史史料浩瀚,难在史料分析并从中看出新意。

天国一段历史,向来是显学,也就有极多的荒诞解释。向冬君和诸位提出一个问题,期一起讨论。天国之乱,向来很多人以为是由于民不聊生,然而实际情况远非如此,荒蜉遍野,从来更多是战乱的结果。至于土地兼并说,多有史家指出其想当然之处,是个大话题,且不论。历史不仅没有必然规律,连因果分析都要十分慎重,切忌解释为一定如何如何。不如说是偶然中的因果脉络,一种阐述只是提供一个观看的角度。
清之吏治,大体及县而止,下面还是士绅为主的民间社会。所谓吏治的弛待与腐败,往往意味着治理能力低下的同时,官府与民间社会常处于紧张关系。此时会道门易于勃兴且席卷民间。民间宗教的蒙昧实不待言,它能否成事,自多在偶然,但也与有无发展空间相关。当原本是吏治支点的民间社会与之疏离时,这种发展空间就大了很多。历史上的农民战争,很多是地方豪强与流民一类边缘人合作掀起,民间宗教的作用是粘合剂。

随感几句,手头没有书,仅印象所及。先说到这。
杜雅萍的个人空间 杜雅萍 发布于2008-02-17 16:11:52
石达开自述:
  据石达开供:(我)系广西贵县人,祖辈由广东和平县移来贵县居住。现年三十三岁。父亲石昌奎与母亲均已早故,并无兄弟。娶妻王氏,生有子女,均在南京被害。后来妻妾五人,幼孩二人,昨在河边均投水身死,只存这亲生一子石定忠,年五岁。
  (我)达开自幼读书未成,耕种为业。道光二十九年,因本县土人赶逐客人,无家可归,同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萧潮贵、冯云山共六人聚众起事,共推洪秀全为首。洪秀全为广东省人,现年五十余岁。初时不过万人,后来人多。三十年先踞永安州城,后由永安窜出,围攻桂林省城。解围后,二年三月走全州出省,四月至湖南道州,七月围攻长沙省城,萧潮贵被官兵用炮轰死。十月解围窜岳州,破湖北省城,(我)达开住学院衙署。不几日即由武昌下江西九江府。有曾发春领前队破安庆省城,(曾发春已死三年),直抵金陵,从北门挖地道,用地雷轰陷城坦。进城时,乱军戕害文武官员,辨不清楚。
  (我)达开起事即称王,与洪秀全等同住江南省城。杨秀清平日性情高傲,韦昌辉屡受其辱。七年,(石)达开领众在湖北,闻有内乱之信,韦昌辉请洪秀全诛杨秀清,洪秀全不许,转加杨秀清伪号,韦昌辉不服,便将杨秀清杀死。(我)达开返回金陵,要与他们排解,洪秀全心疑要杀韦昌辉;(我)达开见事机不好,走到安徽,妻室儿女留在金陵,均被韦昌辉所杀。(我)达开复由安徽回金陵,洪秀全即将韦昌辉杀了,有谋害(我)达开之意,旋即逃出金陵。
  (咸丰)七年从安徽至江西、浙江、福建,八年复回南安过年,九年到湖南桂阳、祁阳等县,围攻宝庆府城两月有余,赖剥皮失营盘三座,不能得手。是年回广西,走桂林、庆远至宾州,因秋众三江两湖人多,各有思归之念,不能管束,将大队散回。(我)达开在南宁府没有多人,想要隐居山林,因到处悬赏严拿,无地藏身;十一年复聚数万人出广西,由湖南会同、泸溪、龙山至湖北来凤。
  (我)达开久想占踞四川省,同治元年由利川入川,到石硅、涪州、有二十多万人,后来沿途里,协人更多。头队唐姓杨姓攻破长宁,不能深入,绕道贵州遵义、云南昭通,想从横江过河,令头队由屏山县入,令李福猷扎云南副官村;又令赖剥皮分股绕入宁远府,使官兵不能兼顾;约在米粮坝交界地方,与中旗会齐先进。(我)达开因横江败后,率众绕至米粮坝,知前队与赖剥皮已由宁远大路前进。李复猷自副官村败退后,欲由贵州边界绕入川境,(我)达开即率众渡金江,经宁远,恐大路有官兵拦阻,改走西边小路,只要抢过大渡河,即可安心前进。不料走至紫打地土司地方,探看上下河岸皆有官兵,河水忽长,那些夷人三面时来抢掳,造船扎筏渡几次,均被北岸官兵击沉,伤了一万多人,后来食尽,死亡无数。(我)达开正欲投河自尽,因想真投诚,或可侥幸免死,(我)达开想救众人,俱令弃械投诚。(我)达开率领黄再忠等三人并儿子石定忠过河到唐总兵营内,其尚未渡河众人,不知如何下落。金陵、安徽头目出来多年,不知现是何人。陕西汉中头目并不通问。李复猷深知调度,曾交三万人给他管带,现在是否尚在云南或在贵州,未得确信。所供是实。
  (据《骆文忠公奏稿》卷六)
oversee发布于2008-02-22 09:38:47
学习,谢谢冬君老师
李冬君的个人空间 李冬君 发布于2008-02-29 21:27:12
迟复大兴兄为歉
大兴兄所言颇有道理。历史唯物主义,兼并了所有的观点,给历史留下了一种解释:农民起义和改朝换代。而农民起义的前提,必然是当朝政治黑暗引发阶级矛盾所致。时下历史研究又在还原多种视角,最近有一本叶曙明著的《大国的迷失》,观点与大兴兄相近。无法进入主流的客家人,在与土著矛盾中,早就孕育着某种历史的冲动。
洪秀全屡屡落第,当他找到自己的上帝时,就在也身不由己了。
我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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