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同学有病
周宜地
我要说的是一个已经过去许久了的故事，一个至今还时常浮现心头的故事，一个我儿子的同学有病的故事。
儿子考上初中之后，有了一个叫东东的同学。他们是考进中学后认识的，一认识就成了朋友。成为朋友的原因很简单，两人都喜欢踢足球。
知道儿子有一个叫东东的同学，是儿子不断地说到在学校踢足球的事；得知儿子的同学有病，纯粹是一次偶然。那天，我的一个同事看见我儿子与东东一人拿一根雪糕一边吃一边往家里走，便对我说，你儿子与东东是同学？我说，对呀，你认识东东？她说，怎么不认识？东东妈妈与我先生是一个单位，我能不认识他？说完，她关心地对我说，你还是让你儿子少与东东来往，尤其是少在一块吃东西，东东有病。我一听，忙问，东东有病？什么病？她说，乙肝。
这样，我知道了儿子的同学有乙肝病。
对于乙肝，谁都谈虎色变。只要知道谁谁谁有乙肝，与之打交道的人没有人不心存戒备，尽量少与之接触。说穿了，害怕传染上。真要是被传染上，那就不是小事了。因为，这是一种眼前还没有药能有效治疗的病。染上乙肝的人则讳莫如深，不敢张扬出去，担心让人知道了不敢与自己打交道。更不好办的是，有了这种病，麻烦也就应接不睱。读书、找对象、生孩子，没哪样不受影响。我爱人一位同事的小孩考了大学，进校时检查身体发现有乙肝，保留一年学籍，退回家来治病，治好了再去读书，治不好就取消学籍。结果，不知找了多少人治病，吃了多少药，一年时间过去了，病没好，学籍却没了。
我想，这可是一件大事。儿子才考进中学不到一个学期，还要与他的同学东东在一起两年半。而且，他们俩玩得那么好，几乎形影不离。两个人接触一多，谁敢保证儿子不被传染上乙肝？
我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我将此事告诉爱人，爱人一听也焦了急，说，这可不能掉以轻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染上，那就麻烦了。既然两人都担心万一，我们就一起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首先讨论了该不该告诉儿子。我的意思是一定得告诉他，让他知道东东染有乙肝，知道乙肝的厉害，才可以配合我们采取措施。我爱人不同意我的意见，她说，那样不好，会伤害孩子们之间的感情。孩子们还小，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是很纯洁的，没有大人的功利。最后我同意了爱人的意见，对儿子不说同学有病这件事。
但是，很快就遇到麻烦，不告诉儿子，又怎么采取防范措施？不准他与东东来往，他肯定会问为什么，我们怎么回答？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我们决定让儿子转学到另外一所学校去。我爱人说，儿子现在的这所学校是重点中学，儿子为了上这所学校是费了很大劲的，他会同意转学吗？我说，“革命本钱”第一，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白费，他同意不同意也必须转学。
没想到儿子的态度正如他妈妈所料想的一样，一听说要他转学到另一所学校去，他眼珠子瞪得溜圆，说，转学？没说错吧？为了进重点中学，你们几乎天天在我耳边嘀咕，耳朵都被你们吵聋了，考上了又让我转学，是不是有病？
不管怎么说，儿子一口咬定不转学。
我心里一急，脱口就将东东有病的事说了出来。我说，你与他经常在一起，万一不小心染上了，怎么办？没想到他根本不当作一回事，说，这事我知道。我说，你知道他有乙肝，为什么还和他经常在一起？万一染上怎么办？他说，老爸，医院的病人还多呢，你干吗还进医院看病？万一染上病怎么办？
不管我怎么说，儿子开始还和我争论几句，到后来干脆一概当作耳边风，任凭我说东道西，理也不理睬我了。
我火了，说，儿子，爸爸在跟你说正经事，你不能这样！儿子笑笑，说，老爸，我听着呢。我说，听着就好，以后，尽量与东东少呆在一块，躲着点。万一分不开了，记住，千万要注意别拿他用过的杯子喝水，不拿他用过的碗筷吃饭，更不要吃他吃过的东西，听清楚了吗？
儿子说，知道了。
尽管孩子说知道了，我还是一百个不放心。一想到儿子与有乙肝的东东在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就有一种担心与不安，就想知道儿子究竟将我的话记住了没有。好几次，我悄悄地赶在放学之前去他们学校门口，找个地方隐蔽起来，观看儿子与东东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是不是还一块儿买东西吃。
让我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
那一天，我爱人出差不在家，我一个呆在家里，总觉得心神不安。于是，我决定再一次去儿子他们学校门口看看。到了校门口，儿子与东东正好一块走出校门，一人拿一块雪糕，边吃边走边说话儿，好开心的样子。我的心一沉，好像天要踢下来似的。我急匆匆走了过去，一把拉过儿子，抢过他手里的雪糕往地上一扔，说，儿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外吃零食，会吃坏肚子的，你就是记不住！儿子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更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凶狠狠地扔他的雪糕，一时懵了。东东大概也为我的态度吓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儿子被我拖回家里后，我的气还没消。我让他往客厅里一站，喝道，怎么这样不听话？要你少与东东来往，你偏偏与他呆在一块。这好，你又和他一块买东西吃了！要不是我到你们校门口看看，还不知道呢！
儿子开始还只是不声不响地听我唠叨，听我说到校门口去观看时，他眼珠子瞪圆了，说，老爸，你跟踪呀？
我说，跟踪又怎么哪？不就是关心你，怕你不听话吗？
儿子一下子气得泪流满面，一句话也不说，猛地一转身进了他的房，“砰”地关上门，任凭怎么叫他，再也不理我。
我想，这一次反正不能再放过你，一定要让你知道，老爸不让你与东东在一起，是因为东东有乙肝，是为你好。我走到儿子门口，大声说，儿子，你不要哭，老爸这样做是为你好。你必须记住，不能与东东在一起，知道吗？万一染上乙肝，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妈单位有一个同事的孩子，考上大学，进校检查身体发现患有乙肝，被学校退了回来，怎么也治不好，大学也不能上了。你知道不知道？乙肝是很难治好的，一染上就完了。
不管我怎么说，儿子就是不出门。
以后的日子里，儿子不仅没有将我的话当作一回事，而且还将与东东在一块的事有意无意地说给我听。那意思我当然明白，他是在与我睹气。
我已经没有办法，说与爱人听，爱人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是说慢慢来，别焦急。我说，别焦急别焦急，等孩子染上乙肝了看你焦急不焦急。
我好像走进一个死胡同，明知走不通，却又不肯回头。最后，逼得没办法时，我决定给东东父母亲打一个电话，让他们管管自已的孩子，少跟我们家儿子来往。我想，如果东东父母亲出面，不让东东与儿子过多接触，一切也许会好办得多。
决心一下，我立即行动。打听到东东家的电话号码后，我立即给东东家打电话。打了三次没碰上人在家，第四次总算如愿，是东东父亲接的电话。我告诉他我是谁，他说，知道知道，常听东东回来说，你们儿子与他最要好，对他帮助很大，感谢你们呢。他这么一说，我稍稍犹豫了一下，一时觉得抺不开面子。最后，一咬牙，我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
他问，有什么事吗？
我说，是这么回事，我听人说，你们东东患有乙肝，我们想，请你们跟东东说说，以后少与我们儿子来往，我们怕染上。不是别的意思，我们只是担心万一。
东东的爸爸还没回话，儿子走了进来大声说，老爸！你……
儿子显然十分生气，脸胀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虽然见过儿子生气，但还从未见他气成这样，一时也没有了话，手上的话筒抓在手里也不知道放下。话筒里，东东的爸爸在说话，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耳去。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儿子说，老爸，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知道东东有病吗？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东东有病的？刚进中学的第一天下午，我踢完足球回到教室，口中渴极了，拿起东东的水壶就要喝水，东东不让我喝，告诉我，他有病，不能喝他的水。他说完，买来了一支雪糕给我吃。
没想到是这样，真的。如果我知道东东是这样，我会怎样呢？
儿子说，老爸，你怎会这样呢？一个人生了病就不能有朋友了吗？要是我有病呢？
我张了张口，实在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