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庐沽酒,尝去喝酒,醉卧其侧,既不自嫌,其夫亦不疑之。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不识其父,径往哭之......

介子山上的春树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06-25 20:55:01 / 个人分类:吹向你兮楚国的笛

     4月25日,下午4时许,一车人出武昌城往南走,去江夏的“介子山庄”。艳阳天下,新筑的大道空阔坦荡、纵横交错,大巴在新栽夹道树苗间突突疾驰,威威地嘶叫。我宁愿大巴想象中换作一匹高头大马,春天里在郊野荒地上撒踢欢跑。

    介子山位于武昌城东郊,林深偏僻乡野处,与山西春秋晋国隐士介子推之间似有联系,又无直接关系。然自忖这“介子”二字,有趣。譬如介者,界也,村人告知介子山属五里界镇。我估摸此地距离江夏县府纸坊镇五华里,插在武昌与江夏之间。县县此地为界,故名“五里界”。有界必有界碑,有碑则有碑文,上刻“某某界”。碑立山脚,樵夫渔父过,唤作“界字山”。古谚又曰:“江夏黄童,天下无双”,介子山历史上是中华黄氏追宗溯源的发祥地。“界字山”读来太陋鄙,好事族人转训“介子”二字,典托晋国介子推,隐忠君不求荣达、训隐士高风操守。凡此,“界字山”隐,“介子山”出。呵,此番考证是否符合江夏县志,勿要紧,有趣最可心。作家余华说“强烈的想象产生真实”,心嘛当然有构筑真实的权利。

    下得车来,举首四望。介子山很小,五六个小山包相拥相抱,蓊蓊郁郁的。山中间一块洼地,天若下雨,水汇注洼间。设若豁口处拦一坝,便可成就一座小型水库。后来发现这个筑坝建库的随想很糟糕,中了“现代”思维的毒。

    晚饭时,人在介子山庄大堂闲逛,看到大堂墙上两幅画框:50年前周恩来站在介子山水库工地上微笑。总理穿笔挺轧麻中山装,县乡领导穿四个口袋蓝制服,互助组社员一群破衣烂衫,荷锄担箕。大家一律很精神、很憧憬。背景上的介子山光光地秃如疖子山,挖开的山坡工地上纵横交错是白石灰线。4月25日这个下午,时间6时余,介子山庄山坡上人工草坪自动喷灌器一起打开,白水雾映出了黄昏七彩虹。中央、地方、全乡镇老百姓从地底冒出来,红色历史的影子一齐映射在山坡上。那是一个大兴水利的年代,作为一个“全党服从中央”的社会仪式,挖水库比水库本身似更有意义。其实,山坡种茶叶,山洼种水稻,农民自有其自然法则。小家碧玉和自然经济是用不上水库建设这个现代工程的。江青来了,周恩来又来了。这些国家的意志、情感、表征与实践插入到介子山普通农户居屋里,深入他们的体肤,物化为床头的闹钟,灶台的保暖瓶。那是幸福的符号,现代的表征。这大堂白墙上两张历史照片,蜕化农业工业化改造的历史记忆。那些幸福的社员们呢?他们在“族田”改“水库”运动中,显然,传统的精神、生活,乃至身体,均遭解体,七零八落了。

    眼下,他们的后人又在经历“水库”改“山庄”的转型。生活将更破碎吗?一切难以断定。唯一可以断定的,是眼下这休闲山庄一定不是他们的产业,更遑论介子山上他们原拥有的世居土地、他们的灵魂。那些千百年来凭借在介子山地表上耕读传家来托付的精魂,此刻游荡在哪一枝树梢上,哪一快石头下?

    书上说:现代官僚们“掌握着生产和生活的设计标准。这个标准通常是美学和视觉意义的”,即“秩序之美”。在红色中国,又表现为无孔不入的“集体主义秩序之美”。我来到介子山的时候,水库铸铁闸门还在,但库底已经淤积,还原成一丛青青菖蒲,几枝枯芦苇。山庄雪白的大堂里,敬爱的总理这么墙上经年挂着成为游客的消费对象,不知道黑白照片的腹胃中还残留有茅台酒余香否?今年春天雨水较往年少,热夏提前十五天到来。落地玻璃窗外,破水库露出合作社的遗残一张破败的大嘴唇,坍塌又颓圮。土坝上仿佛有总理“祝你们成功”五个题字,岁月冲刷,淡得已经看不见了。库池底一层白汪汪薄水,几条棱子鱼在泛水乞食,水纹一圈一圈漾开去。一只水鸟不惊,兀立水桩。不过,取代旧景观的是一处崭新现代建筑:一个新鲜的露天游泳池。池道上不锈钢扶手和草坪上一排旗杆,人造的椰子树,彩灯熠熠,大环套小环。泳池里天蓝色瓷砖铺底,露台上钢桅丝杆扯开白帆顶盖,自来水可以保证水源。它像奥运标志,又叫人升起大海的想象。社会运动总是50年一个里程,“土坝水库”和“露天泳池”都是里程的标志。两样标志一样感觉,背后是一根“现代化”进程脉络线。今天的介子山,从天下黄姓的宗祠,到人民公社劳动竞赛场所,再到乡村休闲山庄,同一块自然山坡地堆积着不同的社会文化层:宗法社会、工业社会、消费社会。

    相信介子山也有不变的东西,那是一种等待,在一块自然山坡上的自然村里。一切外来的都将离开,所有拿出去的终将送回来。

    向山坡上走的时候,有一个小村子远远地望着我,炊烟袅袅似遥遥招手。一段弧形的山路爬过去,那个小村子竟在小径无踪之处消失。抬头看漫天的星星,晶莹剔透,布满郊野的夜天幕。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很安静,额头有微微凉意。草径乱树,暮鸟幽鸣,野风吹人,四围寂静,这些足够我体会。一个人行走在暮色中的时候,人便脱离了社会,魂魄便开始脱离身体。魂与体分开了,人便轻盈。在介子山道上我可以浮行如风,也可以自由升降。魂与体可聚可分,可以各游各的;可以在一处,也可以同时分在四处。距离和高度都不再成为云游的障碍。于是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个原本又沉又笨的我,凭借分神得以分身,喜获好几个自我。一个我和另一个我可以各自游走,自由飘荡;有一个我在乘夜风的翅膀翩翩飞行;另一个我在脱离地心的吸引力热气球一般升向星星;还有一个我在树林的草叶下边,跟着蟋蟀的开辟的路径去寻找更适合春天居住的地缝;最后一个我倒吊在山茶花阴下,可以瞌睡,也可以冥想,还可以吐丝把自己包裹存放一千年……。

    走着走着,山下的喧哗越离越远,像潭底听到水面上模糊的嘟噜声,遥远又遥远。身子已经开始生长出草茎藤根了,脚底板正在探索一块松一点的地面,以便可以生根在丛生野草中做一棵植物。植物听到人说话的感觉与人听到人说话的感觉是大异其趣的,植物的我此刻听到了人不停地讲、拼命地说,这与锯木头的凄厉声音没有区别。我都听见我四体的根茎在这杂音中砰砰断裂,手指上的叶片随之而枯萎起来。原来,嘈杂的人声对植物的生长和休息是有伤害的,难怪城市周边长不出原始森林和野生植物——这个我是今天才知道。

    体依附杂树试探着生长的时候,我的魂却在油松、山竹和野茶树的叶尖树顶上跳跃。

    从山脚下往山林子深处走,思绪随着记忆,记忆跟着联想,也一起从脑子里窜出来了。那时天还有依稀的光,透过林木树缝,可以看到山腰一两幢双层屋宇,石阶栅栏,回廊板窗,外墙裸露藤条,屋顶平斜,石瓦草顶砌起粗朴的矩形小烟囱。这是苏格兰高地的风吹来,有淡淡的奶牛味。山腰屋舍本是接待游客的别墅,每一扇窗户都好像寂寂无人影。疲惫的苔丝在他的帮助下翻窗爬进去,在里面度过了一生中最安谧、幸福的几天。几天后,她将被哈代摆在晨曦时的大石祭台上,作为祭品。眼下,夜色迷蒙中,它们更像一排养牛场的房屋,因为对面是一块块又大有不规则的草场。夜色在草场上浮起紫色的雾霭,一个着白外套的年轻少女的身影,正在草场上疾走,心事重重。可怜的挤奶姑娘,仿佛要用疾走来赶走心中的不快。她翻过卵石垒砌的分隔牛群的栅栏,在五尺宽的车道上匆匆地走。两旁草长齐腰,柳不过头,油松如墙高过路灯,路灯隔一根灯杆亮一盏,是一条或明或灭、虚线一般的苏格兰高地上的路。

    “啊,不行——不行!”苔丝郑重和绝望地说,“我不可能嫁给你。”

    苔丝站在那儿,身上穿着漂亮的挤奶长裙,下摆扎在腰里,头发随便地盘在头上,等奶油撤完了,牛奶也挤完了再梳理它们。这时候他的决心瓦解了,赶忙下了楼。苔丝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其他的挤奶女工已经下楼了,除了玛丽安外,所有的人都用沉思和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在破晓的第一道清冷的晨光的映衬下,早晨的蜡烛散发着忧伤昏黄的光。光线是从一个小火车站里一盏冒烟的油灯中发出来的,和天上的星星比起来,它真是小得可怜,可是它对泰波塞斯的奶牛场和人类来说,虽然同天上的星星相比是那样寒酸,但是它要比天上的星星重要得多。车上的牛奶罐在雨中被卸了下来,苔丝在附近一棵冬青树下找了一个避雨的地方。

    在黑夜中的另一棵冬青树下,我掏出香烟递给哈代分享,恳求他放过苔丝一码。据说这烟里面掺合了少量的博茨瓦拉进口烟丝,为了加强口感。告诉我哈代先生,如果德伯不是一个古老的姓氏,苔丝还会不会生出哀婉的魅力和决绝的悲剧呢?您今夜来了真好,你让介子山的寂寂夜色有情思,你让五里界境内一块山下的白石头化成苔丝的绝望和忧伤。否则,那一块石头只会是石头,不会是苔丝;那一处别墅只会是别墅,不会是养牛场;即或是养牛场,也只会生产注水牛肉。一个名叫“介子山”的山会烂在一个名叫五里界的地面上。一个4月25日的夜晚,这个夜晚绝不可能有苏格兰草场,也不可能有破晓的第一道清冷的晨光,早晨的蜡烛将也不会散发着忧伤昏黄的光……

    如果没有哈代,今夜将会怎样?今夜星空会有光,不会出现树的剪影;天幕上会有树的剪影,树影不会按照思想生长;树影会有模样,但那是胡思乱想的碎片,不会是苔丝绝望触魂的模样。还有,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不会遇见一个名叫直子的人,留下她冷如寒冰的体温。4月25日,这是一个夜晚,我孤身一人,介子山道上像漏网的野生动物一样,依然在游走,蹑手蹑脚,刚刚和哈代交换了一杆沉默的烟斗,又看见村上春树躲闪的眼神。会是谁在周末收拾得整整齐齐?为了歉意,也为了无果的爱意,乘车到这样荒僻的郊县森林里,来探望一个名叫直子的朋友的女朋友呢?我注意到眼前的路面,历历印着一道车轮碾过的痕迹。车辙痕迹通往路边的杂树林,林中传来小鸟“扑棱扑棱”展翅的声响。神思摇晃的时候,“砰”的一声,远方林子里响起类似枪响的声音,但在这边听来声音又闷又低,像被好几张过滤纸过滤了一般。   

    “砰”的一声中,头顶一棵正在开花的春树上,花瓣震落像碎纸片一样,从树枝间纷纷扬扬落下。

    这时,直子从林子黑幕里悄悄出来。良久,她步踱到路当中,站在面前一动不懂,仿佛黏在地面,逐渐又陷在那里。腿不能动弹,身体拔不出来。我开始观察她,她静默不语。我当然愿意说话,我也知道她不会开口,我更没有意识到:时间过去了有三个月。从今年立春算起,直到今夜,4月25日,我一直端详、忖度她,直子。如她自己信上写的那样,显得比以前健康,晒黑了不少(显然这是我黑夜中想象出来的肤色),由于锻炼和野外作业,体形紧绷绷的。那深邃澄澈的眸子和羞涩似的嗫嚅着的小嘴唇倒是和以前一样,但整个看来,她的娇美已开始带有成熟女性的气质。往日她那娇美中时隐时现的某种锐气——如同使人为之颤栗的刀刃般的锐气——已经远远遁去,转而荡漾着一种给人以亲切抚慰之感的特有的娴静。我为这样的娇美而怦然心动。同时又感到有些惊愕:不过半年时间,一个女人居然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直子这富有新意的娇美确实一如往日或者更甚于往日,使我为之倾心痴迷。尽管如此,一想到她所失去的东西,我还是不无遗憾。那思春期中的少女所特有的,或者不妨称之为我行我素的潇洒,在她身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就是说尽管你并不爱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原谅我。”直子说,“不是我想伤你的心,他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同别人交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沉默了半天,她突然身体颤抖起来,开始吸泣。直子把身体弓成一团,双手捂脸,仍像上次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剧抽咽。看到她像每次一样哭泣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返身朝山下走。我踏着梦幻般奇异的月光下的小路,侧身进入杂木林,信步走来走去。月光之下,各种声音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我的足音就像在海底下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样,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瓮声瓮气的声。身后时而响起低微而干涩的“咔嚓”声。林中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沉闷,仿佛夜行动物正在屏息敛气地等待我的离去。

    我知道,即或我不愿意,即或春树不愿意,一年后直子会因绝望自杀。咳,生活呀,直子可以不挖水库,可以也没有贞操的舆论或道德感的压迫,但直子却有直子解不开的心结。那是青春的悲剧,也是人生的。末了,她投缳在刚才遇见她不远处的一棵春树上。这是命。


附记:很多读过村上春树的人为直子扼腕。说到底,所有的伤感他人其实都是泣悼自己的人生。今夜介子山庄所有的第三人称的遭际都是第一人称不安的运命。掏出一根烟,对它说:我说的可能有点过,也有些错,谁又说得清呢?你肯定说不清。不管怎样,山风萧萧,万籁俱寂,到了你我该下山的时候了。回去吧......


TAG: 湖北 春树 介子山 武昌 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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